晨起,菱纹窗柩从里支开来,院墙角落里,芭蕉探出头,玉露挂在绿叶上,朝气蓬勃,格外地赏心悦目。
临窗边上,白瓷悬胆瓶中的兰花半数凋零。
哑奴端来早膳,轻叩门扉后,推门而入,胡桃托盘上一碗清粥伴着两碟爽口小菜。
谢时衡坐在案几上,正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早膳,神情淡然,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似乎已然习惯谷中清幽平静的日子。
他的伤再有一月才可下地,算算时候,暗地里留下的线索足以够影卫找来。
银婳恰巧从廊下走过,兀自天真无邪的目光望来时,一眼瞧见那无人顾暇的兰花。
屋中人自是视而不见,眉眼间一惯的冷漠。
“小小姐,用过早膳后,要不要随奴去梅林摘梅花,去年酿的梅花酿都被二公子要去了,咱们今年多准备些。”
芳姨将早膳摆在凉亭中,三人一鸟一道用着早膳。
听芳姨提起久不曾谋面的亲人时,银婳盈盈笑着颔首应下。
谷中风光无限好,粉霞桃林与红雪梅林举案齐眉,灼灼盛景。
三人携箩筐而来,哑奴朝二人示意后,独自踏入梅林而去。
芳姨瞧见小小姐出门前还特意带上画具,此刻宠溺笑着道:“小小姐您自个儿玩去吧。”
银婳灿然一笑,随后点了点头。
画布铺开,银婳站在花海跟前,笑眼望去,远处碧空如洗,万千花枝随风颤簌,红粉漫天,幺幺其华。
身旁处,鹦鹉随着少女的目光昂然振翅飞去,遨游间,声声啼鸣响彻天际。
待到尽兴折返,翩然落在少女肩头,斜着脑袋欲看懂女孩所做之事,一人一鸟恰然自处。
银婳随心所欲地挥动着手中画笔,张望间,唇畔始终挂着清浅笑意。
只见画布上,眼前之景尽数落于其中,浓林密景色彩彰宜,芳姨与哑奴身处画中,容貌不甚明朗,却依稀可辨。
落笔处,一只彩头鹦鹉摇头摆脑,疑神望来间,鸟喙微张,仿佛下一瞬要出声般。
作画的少女只见背影。
可谓画中画,传神无比,深入人心。
待日头渐盛,芳姨招呼着哑奴一道归去,打算用过午膳歇晌再来。
离开前,少女避开二人,就近垫起脚尖,攀折下眼前开得最茂的一枝桃花,悄然笑着往身后藏了藏。
用过午膳后,小院中静谧无声,鹦鹉没精打采地窝在枝头打着盹,银婳暗悄悄摸到谢时衡窗檐下,银铃声悠然作响,清脆声宛如山间清涧顺流而下。
可惜少女注意力只在窗柩上,对此动静声毫无意识。
毛茸茸地小脑瓜子无声息地探出,小手悄然往日间瞄准的白瓷悬胆瓶够去。
摸到冰凉触感时,唇畔笑意尚来不及展露,头顶间传来一道清冷声。
“偷偷摸摸欲作何故?”
谢时衡单手拄拐杖立在窗边,一手持瓷瓶,目光直白打量过来道。
银婳不自觉地站直身子愣在原地,发间银铃轻晃,清澈得不染一丝尘杂的明亮眸子无辜望来,神情略显慌张,但很快镇定。
指指瓶子,又指了指正捏在手里的花。
谢时衡知晓眼前的少女口不能言,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藏在发间的银饰,随即错开来,眉心微蹙,深邃眸光里夹杂着安静的不悦。
但手终究是松了。
银婳生性纯真良善,身处富贵之家,受尽千万般宠爱长大,不会察言观色,自然也看不懂身前少年眼里的复杂。
如愿拿到花瓶后,银婳将枯萎兰花换成桃花,随后终于露出满意笑来,眸光比漫天银河还要璨然。
谢时衡无动于衷地看着。
将花瓶放回原位后,谢时衡本以为相安无事正欲闭窗时,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少女竟将那枯萎兰花埋在那棵树冠硕大的梧桐树下。
谢时衡微顿,指节无意识地敲打门扉,直至少女背影走远,这才将窗柩无声放下,欲转身之际,在临窗边捡到了一本四四方方的画册。
迟疑半响,谢时衡敛眉觑向院中,只树上那只傻了吧唧的鹦鹉正怔怔望着他,目光里含着惧意,却不敢上前半寸。
无视鹦鹉,谢时衡弯腰探身将画册捞入手中,随后紧闭窗柩。
桃枝轻颤,竹台上落下几缕花瓣,似水过无痕般,悄无声息。
谢时衡半卧在榻上,百无聊赖间翻看起手中画册来,初时匆匆而过,内心无波澜,越往后速度越慢。
画本中,少女用炭笔作画,画风由稚嫩到如今的圆润,每一副都生动形象地记录了她生活里遇到的独特人与物。
明月夜里,爹娘和睦,三位兄长各有所长,大哥吟诗作赋,二兄随性饮酒,三兄剑舞,少女仰着笑脸立在被家人正中,那笑意灿烂得快要溢出来般。
谢时衡从未见过那样温情的场面,心却被少女脸上炽阳般的笑意狠狠勾动。
不做声间,手上继续往下翻阅。
那是在他醒来前少女的日常。
画中小院里的梧桐树永远苍翠,灶间哑奴忙碌身影,凉亭中芳姨正绣着花,彩头鹦鹉叽叽喳喳盘旋其中,花苑中,荡秋千的少女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