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沉玉苍白的面容,与船上那日倒在她怀中的模样重合。
连说出的话也如出一辙。
纵使宁禾心中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终究是心软了。
她低骂一声冤孽,转身从柜中取出先前受伤用剩的白布,丢到段沉玉手边,冷声道:“按着,我去寻药。”
段沉玉气息微弱应了一声,依言按住伤口。
宁禾找出伤药,端来烛台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跪坐于他身侧,熟练解开他染血的衣衫,借着昏黄的烛光为他止血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段沉玉安静顺从,未发出一声痛吟,只一眨不眨凝望着她,目光专注。
那视线太过明显,看得宁禾浑身不自在。
她终是忍无可忍,凶了他一句:“闭眼,别乱看。”
段沉玉长睫轻颤,顺从地合上双眼,声音虚弱柔和:“玉只是…喜不自胜,蒙娘子宽宥。”
宁禾:“……”
“嘴也闭上。”
段沉玉轻轻嗯了一声,终于不再言语。
宁禾手上利落地处理伤口,心中却乱如麻。
她既恼他欺瞒利用,却又无法真眼睁睁看他血尽而亡。
分明她剑下亡魂无数,见惯血腥,可当他温热的血染上她指尖时,她竟心绪大乱,连握匕的手都止不住发颤。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烛火轻晃,段沉玉缓缓睁眼,一双凤目映着跳动的焰色,深不见底。
他垂眸,凝视正为他包扎的宁禾。
暖黄光晕下,少女肌肤莹润如玉,粉唇轻抿,手上动作灵巧地系结,神情却有些恍惚。
许是心神不属,手下力道稍重,牵动伤口,段沉玉蹙了蹙眉。
待包扎妥当,宁禾抬眼,便见段沉玉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眸光似一泓秋水,温柔笼在她面上。
她心口一跳,随即涌上一股无名烦躁,索性抬手朝他颈后一记利落的手刀。
段沉玉似未料到,面露愕然,随即眼睫一阖,身子向后软倒。
宁禾伸手接住他,将他安置于床榻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沾染血污的竹簟前,重重叹了口气。
他倒是疯痛快了,留下这满地狼藉要她来收拾。
她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迅速清理,将染血的布条与匕首收起,以清水反复擦拭竹簟与地上的血迹,直至血痕消失,继而推开长窗,让风吹散室内的血腥气。
待一切收拾停当,天色已近微明。
她踱回床边,凝视昏迷中的段沉玉。
他双目紧闭,乌发如云堆叠在软枕上,发丝间的面容苍白如雪。
废太子、复仇、利用、师父的死、她的身世。
一夜接收了这么多消息,宁禾还有些恍惚。
杀了他吗?
她根本下不了手。
信他?
那些欺骗又该如何释怀。
最终,她叹了口气,喃喃道:“罢了,等你醒来再说吧。”
*
次日晌午,天光澄澈,秋风凉爽。
段沉玉悠悠转醒,腹间剧痛袭来,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他缓了片刻,略侧过头,见宁禾正坐于窗边圈椅之上,一手支颐,默然望着庭中几株渐染秋色的花木,神情淡渺,不知思绪飘往何处。
宁禾知他已醒,唇线微抿,并未回头,心中百转千回。
她须得接近秦国权贵,查清师父真正死因。段沉玉虽欺她在先,然其所掌握的秦晋秘辛,远胜于她孤身所闻。再者她尚不知身生父母是善是恶。
于此异乡险境,若只身探查,步履维艰,时机易逝。借他之力,用其线索,无疑是眼下最快的途径。
她需要一个搭档。
况且,昨夜他竟以命相赌,那般决绝,或许真是知错了罢?
宁禾生于乡野,长于市井,心性质直,鲜遇大恶。
她实难相信,有人会以性命为注,行苦肉之计。世人皆惜命,何况段沉玉这般出身高门的世家子。
既已至此,想必是真心悔过。
宁禾正欲转身开口,忽闻叩门声轻响。
“沈郎君,宁娘子,家主今日于园中设下小宴,菊英正盛,特遣小人来请二位移步同赏。”
是王府管事的声音。
宁禾蹙眉起身。
她启门半掩,身形微侧,挡去对方窥向室内的视线,温言婉拒:“有劳管家亲来相告。只是郎君昨夜不慎感染风寒,后半夜发热,至今未退,精神委顿恐难赴宴,实在有负王公美意,还望海涵。”
管家略作迟疑,随即恭敬道:“原是如此。小人这便回禀家主。还请沈郎君安心静养,若有需用,尽管吩咐下人。”
“多谢管家体恤。”宁禾含笑应下。
掩上门,凝神确认再无耳目窥探,她方转身望向榻上之人。
段沉玉面色虽白,眸光却清亮如水,正静静凝视于她。
宁禾深吸一气,抬眸直直迎上他的视线,语声平静:“段兰卿。”
段沉玉眼波微动,静候其言。
“我与你合作。”
宁禾语气干脆利落,“你需借我身世接近秦国,以图复仇。我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