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处走来个穿锦缎长衫的年轻商人,手里捻着串佛珠。
他扫过宁禾和段沉玉的脸,目光顿了顿,随即拱手笑道:“这位兄台好雅兴啊。”
段沉玉拱手回礼,揽着宁禾的手臂未松,语气从容:“不过是借这江景解解闷。看兄台装束,想必是常走汉水的商客?”
商人笑着走近,目光定定落在段沉玉脸上:“正是,在下做丝绸生意,往返秦晋已有五年。”
说着,他又打量被搂在怀里的宁禾。
见她容色清丽,神态温婉,登时眼睛一亮,笑道:“兄台好福气,嫂夫人这般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段沉玉眸光微冷,把宁禾又往怀里搂了搂,侧身挡住商人肆意的视线,冷道:“内子确是士族出身。”
商贾畏士族,此言告诫之意明显。
商人闻言立刻作揖赔礼:“兄台莫恼,在下并非有意冒犯。”
段沉玉嗯了一声。
那商人似乎没看出逐客之意,笑眯眯搭话,主动说他是秦国豫州人,姓任名行之,年二十。
段沉玉意味深长扫了对方一眼,没再冷言冷语。
两人闲聊了一阵,无非是秦地的丝绸行情、晋地的茶叶价格,段沉玉都应答得滴水不漏,偶尔还能接上几句行话。
待任行之回舱,段沉玉立刻松开宁禾,后退半步,面带歉意:“方才失礼了。”
宁禾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咱们现在是夫妻,怎能这般疏离客气?”
段沉玉听到那句自然无比的“夫妻”,怔愣了一瞬,随即明白宁禾在提醒他。
他垂眸颔首:“宁娘子所言有理,是玉疏忽。”
宁禾嗯了一声,偏过头看飞鸟掠水。
两人回到舱室,她越想越觉得方才那商人的穿着样貌,有几分古怪。
思索片刻,她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方才那人不对劲?虽说对行商之事侃侃而谈,但身形气质都不似商人。”
“而且……我看到他握着佛珠的手,虎口处有薄茧。”
“这总不能是捻佛珠磨出来的。我敢断定他是习武之人。”
段沉玉点头:“步履稳阔,气息绵长,当是行伍出身。”
宁禾有些惊讶。
她想了想,这人确实和寻常习武之人不同,一言一行都很板正。
“这人看面相才二十多,不可能是退伍从商。”
她看向沈玉,眸光微沉:“他跟我们一样,都是隐藏身份登船,别有所图。”
段沉玉颔首:“且先看看,只要不威胁到你我二人,便不必理会。”
宁禾表示赞同。
她和沈玉好不容易登船,绝不能出差错暴露身份。
*
另一边,石城三百里外。
竹林外的官道旁支着个简陋的面摊。
一穿着天青素袍的青年正坐在条凳上,执筷挑着碗里的阳春面。
他腰间松松系着条月白汗巾,一侧别了素白折扇,吃面动作很慢,眼睫低垂,露出截白皙手腕。
忽有马蹄声震地响起。
五六骑马卷到摊前,惊起一地烟尘。
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腰间挎着环首刀,目光如电扫过面摊,吓得老板缩到了案柜后头,瑟瑟发抖。
大汉目光落在唯一食客的身上,声若洪钟,“喂,可见过一个使刀的老狗?约莫花甲年纪,腰间挂着弯刀,额头有道疤。”
青衫书生缓缓抬起头。
竹林簌簌,青叶飘飘,露出一双风流多情桃花眼。
他眼里漾起一丝惶恐,又带着点读书人的清傲。
放下竹筷,用一方素绢擦了擦嘴角,声音清越:“这位壮士,在下在此用饭,并未见过什么……老者。”
他微微蹙眉,像是嫌弃“老狗”二字污了耳朵。
另一骑上一个精瘦汉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他。
这书生确然年轻,面容俊逸,一身书卷气,那双手细嫩得只怕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提刀。
与金玉刀那老狗千差万别。
虬髯大汉似乎还不死心,逼近一步,不由分说翻了他的包袱。
里头都是些书籍衣衫。
金玉刀狡猾,大汉不死心道:“你当真没看见?不是被胁迫了不敢说?”
书生冷着脸把被翻乱的包袱系好,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不悦。
“不曾见过。”
“真不曾见过?”
他桃花眼微挑,强忍着道:“没见过老者,只见过个灰布衫的中年猎户。”
那精瘦汉子拉了大汉一把,低声道:“大哥,看样子这小子是士人,咱们还是别节外生枝。”
“那老狗受伤了,跑不远的。”
虬髯大汉重重哼了一声,虎目又在书生脸上剐了一遍,终究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啐了一口:“晦气!走,往前追!”
马蹄声再次雷鸣般响起,绝尘而去。
面摊周围尘土尚未落定。
青衫书生慢条斯理吃完面,喝了杯茶,才放下几枚铜钱,“唰”地展开折扇,起身离去。
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步履从容似踏青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