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宋王凝,是宋家小辈里的长姐,比长公子宋持砚还大几个月。宋玉凝本嫁了人,可惜夫妻二人两年前出远门时出了意外,夫婿重伤身故,宋玉凝也伤了一条腿,因为婆母暗暗怨怼她克夫而离开夫家。如今也不打算再嫁,多数时候居住在佛寺,偶尔回宋家小住,在家塾里教晚辈念书。宋大小姐脾性和善,不曾因为田岁禾是个小村姑而鄙夷,又都是寡妇,同病相怜,多少能聊上几句话。
二夫人张氏也希望二人交好,虽说田氏是乡野人家出身,难登大雅之堂,但张氏更看不惯柳氏,咬着瓜子仁同郑氏笑道:“三郎有了血脉,这下不得把那边气坏了?”
说曹操曹操到,柳姨娘领着一个妙龄少女过来了。大
跟想象中不大一样,田岁禾原以为柳姨娘会是个眉眼精明、长相明艳的女子,没想到柳氏打扮素朴,甚至看着很好欺负,好似风一吹就会倒。柳姨娘也在打量她,小村姑眉眼秀丽,像鲜艳但素净的山茶花,自有一番风情,就是老实巴交,怯生生的。
她握住田岁禾的手:“这就是三公子的房里人吧。”想到这很可能是害死阿郎的人,田岁禾亲近不起来,求助地望向郑氏。她虽听不懂柳氏话里意思,郑氏跟张氏却听懂了。即便田岁禾还未入族谱,算不得宋家人,但也要当正妻来论,膝下子嗣才好谈分家业的事。柳姨娘把田岁禾说成房里人,田岁禾腹中的孩子不也跟着名不正言不顺的么?
郑氏面露不悦,但回到宋家,她变回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高门主母,即便恼怒,明面上也不会理会柳姨娘的贬低。
但张氏耿直,一听这句“房里人”就想翻白眼,拉过田岁禾,笑着说:“这是伯爷的房里人,柳姨娘。”
又指向柳姨娘身边的少女,“这是四姑娘玉萱,你唤四妹即可。玉萱,怎么不唤声三嫂嫂?”
宋玉萱没办法,只能唤上一声"三嫂嫂"。在名分上打了一回平手,柳姨娘不以为忤,恬淡笑笑。甚至颇热络地跟田岁禾问东问西。
田岁禾再是胆小,怕得罪人,可面对可能害了阿郎的人,她实在做不到给对方好脸色。郑氏虽对她的同仇敌汽很满意,但也怕她无礼落了柳姨娘话柄,便唤宋玉凝:“岁禾怕是还没见过你三弟幼时的字画吧,他们夫妻自幼相依为命,感情甚笃,岁禾定会想看一眼。”
柳氏给宋玉萱使眼色,宋玉萱不情不愿地起身,“嫂嫂初来乍到,我也理应一道陪着。”
田岁禾只好别扭地让她跟着,三人穿过一处园子,宋玉凝指着前方的草庐道:“这是集贤斋,孩子们蒙学的地方。那些孩子中有伯府的,还有其余达官贵人家的。”
草庐看着亲切,但田岁禾也纳闷,山里人盖茅草屋是因为没银子,敬安伯府那么有钱,为何要盖草庐?她想:“定是为了叮嘱孩子们念书时不忘本。这山里来的嫂嫂当真是不风雅,宋玉萱轻笑,“高门之子何需忆苦思甜?是因草庐雅致,有超脱于世外之感。”
说白了就是装嘛,但田岁禾抿住唇不说话。宋玉凝赞道:“在理,附庸风雅可远比不得忆苦思甜实在,往后再有学子们问起,我便这样回应他们。”
宋玉萱听出长姐对她的薄责和对田氏的维护,讪讪地没再说话。到了藏书阁,宋玉凝拿出一本陈旧泛黄的册子。田岁禾看到了阿郎四五岁时习的字。字迹端正,比镇上专门给墓碑拓字的老秀才写得还好。
她的神思被一个个的大字拉到极远的过去。阿郎刚来山里的时候,很喜欢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田岁禾还以为他在画回家的路,可阿郎说他不记得父母在哪里,只记得家在北方。他告诉她,他这是在练字。
阿郎很会讨好人,一声声"阿姐"唤得比蜜糖还甜,阿郎还想过拉着她一起比划认字,但被阿翁撞见了。
阿翁连连摇头:“孩子,识字可不是什么好事。识字越多,知道的事越多,越过不好。”
听是如此,田岁禾害怕地把树枝摔了:“那我……不识字了!”阿郎也就不再替识字,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他应当忘记了学过的东西。如今看着阿郎幼时练过的字,田岁禾突然有了猜想。他会不会没忘光,那样的话,阿翁死前刻的那块碑,他又是否能读懂了?宋玉萱看她对着字帖愣神,随口问道:“三哥这些年可还认得字?”田岁禾放好字帖,摇了摇头:“他来到山里的时候就已经忘了从前的事,我们都不认字。”
宋玉萱发自内心叹息:“听闻三哥聪慧,我五岁习字的时候临的是三哥的字。可惜。“沦为一个山野村夫,娶了个村姑,还英年早逝。是啊,多可惜啊。
田岁禾环顾着布局清雅的书斋,看着这些风雅的文房四宝,仿佛看到一个锦衣华服、聪颖好学的小公子。然而幻象定在一座小小的坟茔前,阿郎短暂的一生结束了。
田岁禾黯然垂眸。
宋玉凝看她伤怀,亦难免感慨:“弟妹跟三哥感情甚笃啊。”感情甚笃,田岁禾数次听到别人这样形容她跟阿郎,第一次宋持砚说的时候,她还闹了笑话呢。
现在她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
田岁禾眼圈泛了红。
宋玉凝忙安慰她,但田岁禾不希望旁人因为她的难过而费神,迅速敛起悲伤,“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