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有什么明发圣旨?
嘉靖帝给的只是口谕和默许,让他“查”,让他“有权节制锦衣卫”,但确实没有白纸黑字写明“即刻将杜延霖下诏狱”。
皇帝的心思,向来是既要下面的人把事情办狠办绝,又不想留下任何明确的书面把柄。
陈洪脸色青白交错,心中有些恼怒。
但他却深知陆炳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远非自己可比,硬碰硬绝对讨不了好。
于是他眼珠转了转,强压怒火,换上一副勉强算是妥协的表情:
“好!好!大都督恪尽职守,咱家佩服!既然大都督说要讲法度,那咱家就退一步一一人,可以先不拿。”
陈洪说着,话锋一转,指向杜宅:
“但这搜查,今夜必须进行!咱家收到密报,杜延霖府中藏有紧要罪证,若延误了,被其销毁,这个责任,陆都督担待得起吗?皇上怪罪下来,又当如何?”
陆炳自然知道这所谓的“密报”多半是子虚乌有,但陈洪奉旨彻查杜案,他倒也不好强行拒绝到底。于是陆炳点了点头:
“搜查可以!本督和陈公公一起。”
陈洪要的就是这个突破口,立刻应道:“可以!就依大都督所言!!但若搜出罪证,就休怪咱家依法办事了!”
“进府!搜!”
陈洪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们立刻涌上前。
杜宅那扇大门,被轰然推开。火把的光瞬间涌入宅内,照亮了惊惶失措的仆人,也映出了厅堂中端坐不动的杜延霖。
他依旧穿着那身粗布麻衣,并未就寝,只是静静地坐在堂上,手边一盏清茶早已冷却。
面对破门而入的喧嚣和明晃晃的火把刀兵,他脸上无悲无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番子们如潮水般分散开,冲入各个房间,翻箱倒柜,砸锁破柜之声、呵斥仆役之声响成一片。瓷器碎裂声、家具倾倒声不绝于耳。
陈洪在几名档头的簇拥下,踱步进入正堂,得意洋洋地环视着这片被强行打破的宁静,最终看向杜延霖,阴恻恻地笑道:
“杜部堂,别来无恙啊?咱家奉旨办案,打扰你清静了,还望海涵。只是,部堂大半夜不歇息,坐在大堂之中,不冷吗?”
杜延霖抬眼乜了陈洪一眼:“劳陈公公挂心。心静,自然不冷。”
陈洪冷哼一声,踱步到杜延霖面前,居高临下:
“好一个“心静自然不冷’!杜延霖,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咱家奉皇命,彻查尔等同党逆案!你若识相,就乖乖招供,都有哪些人与你勾结,共谋这欺君罔上之事!也省得皮肉之苦!”
杜延霖淡淡一笑:
“杜某行事,光明磊落,为国为民,何来同党?若说志同道合者,天下心存公义之百姓,皆是杜某同党。公公要抓,恐怕抓不尽。”
“放肆!”陈洪被杜延霖的从容激怒了,猛地一挥手,“给咱家掌嘴!让他清醒清醒!”
一名番役上前,抡起巴掌想要动手,但杜延霖却比他更快,猛地起身,一脚踹向陈洪。
杜延霖这一脚猝不及防,力道又沉又猛,正踹在陈洪小腹上。
陈洪“嗷”的一声惨叫,向后踉跄几步,撞翻了身后一名番子,两人一起滚倒在地,狼狈不堪。堂内霎时一静。
那欲掌嘴的番子,巴掌停在了半空中。
所有东厂番役、锦衣卫,连同刚刚迈入门槛的陆炳,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已被软禁、待罪在身的户部侍郎,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奉旨查案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动手!
“反了!反了!给咱家拿下他!”陈洪疼得眦牙咧嘴,有些气急败坏。
番子们这才反应过来,刀剑“仓嘟”出鞘,寒光闪闪,立刻就要扑上来。
“住手!”
杜延霖一声断喝,声如闷雷,却莫名让人心中一凛,竞镇住了众人。
“陈公公!”杜延霖冷笑一声,他并未后退,反而向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后定在刚从地上被搀扶起来、惊怒交加的陈洪脸上:
“杜某早已备下棺木,就在后堂。此间屋内,亦遍洒火油。杜某一介读书人,只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公公奉旨搜查,杜某无从阻拦,亦不会阻拦。但若公公欲行刑讯逼供、折辱之举……”他微微一顿,嘴角竟勾起一丝淡然的笑意,抬手亮出了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一个火折子,轻轻一晃:.………那今日,杜某便只好邀公公与众位兄弟,一同赴这煌煌烈火,共鉴丹心!!杜某视死如归,就看公公……有没有这个胆量同路了!我想,杜某现在若自焚而死,就算公公今日能安然,他日能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