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世人或疑其故,夫子曰:少正卯“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此五恶有一,便当君子之诛,况其兼有之?故孔子诛之,于“程序’或有可议,然于鲁国而言,却是铲除巨奸,堵塞乱源,天下称快!”
赵贞吉顿了顿,声音愈发沉凝:
“再往前溯,周室开国,太公望封于齐,华士兄弟二人,立誓“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食凿饮,海内皆称其贤。然太公至营丘,即刻执而杀之!周公惊问其故,太公对曰:“彼虽不臣,然其标榜异行,足以摇惑民心,使民众效仿而不事君王,不事生产,此乃“乱法易俗”之首恶也!’”
“夫太公、孔子,古之圣人也,其诛少正卯、华士,岂不知“程序’?实因此等人士,威胁国法纲常!不除,则国无宁日!”
赵贞吉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
“今观陈据之恶,盘剥百姓,怨声载道,其行径较之“苛政猛于虎’犹有过之!其所为,正在“摇惑民心,乱法易俗’!杜延霖所为,与古之圣贤诛锄国蠹、稳固社稷之心,何异?!其所犯,乃“程序之罪’;然其所行,实乃“卫道之功’!《尚书》云:“刑期于无刑’。诛一陈据,而安河南百万生灵,警天下宵小,此正合圣人之道!”
赵贞吉最后再叩首:
“故杜延霖为社稷之臣,所行合乎圣人之道,而所罪乃是程序之罪!今陛下若以程序之罪而诛此社稷之臣,恐失天下之望!而陛下有过,若为臣者知之而不谏之,亦恐非为臣者之道!故臣谏之!”这一番话赵贞吉是拼着命说出来的,以至于朗朗之声在精舍在大殿久久回荡!
这声音也灌满了嘉靖帝的耳朵,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
而站在大殿内的大臣们显然也都被赵贞吉刚刚的抗言震服了,所有人都听的热血沸腾!
他们一个个又在大殿的殿坪之中跪下了。
“好...好个赵贞吉!”嘉靖帝两眼发虚地望着天花板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冷地可怕:“好一张利口!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将擅杀钦使的大罪,轻飘飘说成什么“程序之罪’?还将杜延霖那狂徒比作古之圣贤?朕看你不是来议罪的,你就是杜延霖的同党!是来替他狡辩的!好!好!好!既然如此,你和杜延霖的同党还有谁,都站出来吧!”
“臣是大明朝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不是谁的同党!”赵贞吉知道成败都在这一番对答之中了,他再次深深叩首,抬起头时,反而将身子挺得更直:
“臣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是天子的门生,要说恩师陛下就是臣的恩师!嘉靖十四年臣蒙陛下钦点,为庶吉士,散馆后入翰林院任编修,之后升右中允,升户部左侍郎,每一步都是陛下的拔擢,要说靠山,陛下才是臣的靠山。要说同党,臣也只是陛下的臣党!”
赵贞吉顿了顿:
“《周易》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陛下适才所言“同党’之论,非君临天下、议臣论道之体!臣恳请陛下收回此言!”
此言一出,精舍内外死寂更甚!这几乎是直接批评皇帝言语失当了!
陈洪在一旁尖声道:“赵贞吉,你大胆!竟敢斥责君父?!”
赵贞吉豁出去了,他乜了陈洪一眼,继续高声说道:
“陛下!臣岂敢指责君父?臣只是在陈述为君为臣之道!昔日唐太宗纳谏魏征,宋仁宗容包拯直谏,此方乃明君气度!”
“《孝经·谏诤章》有云:“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孔圣人亦赞:“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忠乎?’质疑之,盖因“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忠也’!故国有争臣,不亡其国!”
他略微停顿,让那掷地有声的圣贤之言在精舍内回荡,随即声音转而沉痛:
“陛下!若大臣见君父之过而不敢言,唯唯诺诺,阿谀奉承,此乃佞臣,非忠臣也!杜延霖之事,纵有其程序不当之处,然其心可昭日月,其行可安黎庶!今日陛下若因一时之愤,而诛此社稷干城,寒天下忠良之心,臣恐非社稷之福!此正是臣作为陛下之臣,不得不争,不得不谏之时!今日若杀杜延霖,他日青史必为宋高宗!故臣冒死谏之,恳请陛下三思!”
赵贞吉说完,重重地将头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伏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