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达成目的,不再停留,当即转身,簇拥着辛自修、宋繻,又浩浩荡荡回了吏科廊房,辛自修立刻下“即刻誉抄!用印!发往通政司、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五军都督府及各相关衙门!并行文南京各部署!”
“是!”廊房内所有书吏皆知此事重大,无不凛然听命,立刻行动起来。
磨墨声、铺纸声、誉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迅速响起。
不久,一份份墨迹未干、盖着吏科抄关大印的圣旨抄件被迅速送出,由专人分送各衙门。
吏科传抄之后,圣旨生效。
从法理上,杜延霖此刻,已是大明王朝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
圣旨既已明发,吏科廊房内紧张炽热的气氛稍稍平息,却旋即被一种更为沉重悲壮的情绪所取代。辛自修将手中那份关乎杜延霖前程的圣旨抄件轻轻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满屋同僚,沉声道:“诸君,杜华州之旨虽已发出,然其《自劾疏》不日必将上达天听。吾等今日殴毙严府恶奴,虽事出有因,义愤所致,然终是触犯律法,惊扰朝堂。身为言官,不可不向陛下陈明原委,自请其罪。”宋繻立即接口,语气坚定:
“辛都谏所言极是!吾等非为泄私愤,实为护纲纪、争公道!纵然陛下震怒,廷杖加身,亦当坦然受之,绝不可坠了吾辈风骨,更不能让杜公独面雷霆!当往西苑叩阙,陈情请罪!”
“正当如此!”
“愿随都谏前往!”
“同去同去!”
众言官群情激昂,纷纷整理衣冠,准备前往西苑玉熙宫外跪谏请罪。
然而,就在众人欲动身之际,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因激动而近乎嘶哑的高喊:
“来了!来了!杜公的槛车!杜公的槛车已至永定门外了!”
所有人动作瞬间僵住,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外。
只见一名负责在外打探消息的书吏气喘吁吁地奔入,也顾不得礼仪,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声道:
“诸位……诸位大人!刚……刚得的消息!杜公槛车,由河南官兵押送,数百士子青衿相随,已……已过丰台,距永定门不足五里!沿途百姓闻讯,正纷纷涌向永定门!人山人海,阻塞道路!”刹那间,廊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心都被这消息紧紧攥住。
杜延霖来了!
他不是以新任户部侍郎的荣耀身份归来,而是戴着枷锁,乘着囚车,以待罪之身,抵达了京师!方才因争得圣旨而升起的一丝欣慰,瞬间被巨大的悲怆与揪心所淹没。
辛自修与宋繻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达成了共识。
辛自修猛地一挥袍袖,决然道:
“西苑叩阙暂缓!诸君!杜华州为国蒙难,身陷槛车而至!吾等当速往永定门,迎杜公槛车!”“对!迎杜公!”
“让杜华州知道,京师之内,并非尽是趋炎附势之徒!亦有明白是非、敬他重他之人!”
“让我等,为杜华州壮一行色!”
再无犹豫,数十名青袍言官再次涌出吏科廊房。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为了抗争,而是为了迎接一位真正的英雄,一位悲壮的囚徒。
雪下地更大了,寒风卷过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更添几分肃杀凄清。
然而,通往永定门的街道上,却正上演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一幕。
消息比言官们的脚步传得更快。
“杜青天到了!”
“永定门外!快去看啊!”
“杜公来了!”
京师百姓,闻风而动。
贩夫走卒放下了生计,店铺掌柜招呼伙计掩了店门,居家的妇人老者也互相搀扶着走出胡同……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涌向永定门,如同百川归海。
守城的兵丁竭力维持着秩序,却根本无法阻挡汹涌的人潮,他们的脸上也同样写满了复杂与敬畏。人们踮着脚尖,伸长脖颈,焦急地向城外官道望去。
北风卷地,大雪纷飞。
风雪中,远处出现了一队模糊的影子。
渐渐地,那影子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辆再简单不过的木制槛车,只有一个顶棚遮蔽风雪。
杜延霖身着一身粗布麻衣,巨大的木枷锁在他的颈项与手腕上,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从容与平静。他的目光沉静,遥望着巍峨的北京城墙,无喜无悲。
槛车前后,是负责押送的按院差役和河南抚标兵丁,他们神色肃穆,皆是着几分不忍与敬意。而更令人动容的,是槛车两旁以及后方,那浩浩荡荡、在风雪中徒步追随的士子队伍!
他们沉默着,步伐坚定,任凭风雪扑面,泥泞沾衣,无人退缩,无人抱怨,只是默默地、执拗地跟随着那辆缓慢前行的槛车。
从河南出发,三百士子随枷,跋涉千里,至北京城外,追随的士子竟已汇聚近千之众!
在这支沉默的队伍两侧,则是无数自发涌来的百姓。
他们手中提着简陋的食篮、揣着温热的饼子、甚至捧着粗瓷碗盛的薄酒,试图冲破兵丁的阻拦,送到那些追随的士子手中,送到押解官兵手中,更想送到那槛车中的杜延霖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