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快意
这间无窗却灯火通明的密室,仿佛能将一切阴暗无限放大,令所有隐秘无所遁形。
裴逐瑞脱口说出要锦照怀上他的孩子、充作裴执雪遗腹子的话后,连自己都怔住了。
他从未奢望过锦照真会垂怜他,更别提旁的。但,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他不自觉地回头瞥向锦照。
所幸她已在稍远些的箱子旁蹲下,并不曾听到那污言秽语。殊不知,他这一时冲动之言,恰恰印证了锦照方才编织的谎言。裴执雪双目赤红,深深喘息,牙关紧咬,想到自己捧在心尖的锦照要被迫承欢婉转于他身下,理智被滔天怒火彻底吞噬。他强压愤恨,语带讥讽:“怎么?你自小便喜欢样样学我,如今算是翻了身,还一样要捡我吃剩的?”
裴逐瑞已站起身,用一柄锋利短刃划破裴执雪的食指。豆大的血珠渗出,被他抹匀,重重按在《放妻书》的落款处。锦照的笔迹果真能以假乱真,他等待血迹干涸时,多心地细看了几处,虽遣词造句深情款款,但落笔干脆,整封信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是在心中默背过万遍,不曾见一丝一毫顿笔、犹豫的痕迹,能看出锦照已自心底与裴执雪割席,没有丝毫不舍。
裴执雪自然也看出了笔迹间透出的决绝。
他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彻底渗入宣纸,无声地宣告她与他夫妻缘尽,心痛如绞,恨不能立时化为厉鬼,将眼前之人剥皮抽筋,凌迟处死。裴逐瑞收刀入袖,淡淡道:“嫂嫂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兄长也心知肚明。你不必企图以侮辱之言,妄图激我对嫂嫂心生厌恶。我若如此容易便能被动摇心性,又怎能在你们眼下活到今日,为父母报仇?”铁链在密室中“当哪”一响,裴执雪笑得轻蔑:“太久了……你爹娘怕是早看不惯你这不成器的模样,重入轮回了。"他继续道,“你永远屈居我之下,纵使我死,纵你夺她自由,也永远无法八抬大轿迎她入门,更给不了我曾赋予'锦照'这个名字的无上地位。”
“你只能继续做阴沟里的鼠辈,幻想着借我的名头与她有个孩子,妄图拴住她。你可曾想过,即便得逞,那孩子也只会以我为荣。而你一-只能永远是他眼中觊觎他母亲的叔叔,一个靠我身后名存活的废物。”他盯着面色愈发难看的裴逐珑,一字一顿道:“你、凭、什、么,妄想拥有她。”
裴逐珑双拳紧攥,看向他的目光从彻骨的仇恨与得意,渐转为怨恨掺杂着不甘,最终垂下了眼帘,默然不语。
裴执雪终于发觉,裴逐珑最大的软肋竞非被他杀害的父母,而是同他一样一一也是锦照。
在厌恶至极的同时,心底竞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一一毕竟长久以来,裴逐珑最擅长的,不过是在最暗处窥伺,于光下虚与委蛇。而这两样,绝非强者之能,不足以令锦照仰慕。但转念想到他那不知从何处练就的武艺一一还有常着劲装的凌墨琅与莫多斐,裴执雪心头蓦地一慌。
恐怕正是武艺,加之与自己相似的皮相,暂时迷惑了锦照。她似乎格外迷恋人的外表,从凌墨琅到他,再到裴逐珑,甚至连自己亲笔所绘的春宫册上那些眉目俊朗的虚构男子,都能吸引她的目光。思及此,裴执雪的满腔怒火骤然被迎面而来的冰水浇熄,他无力动弹的四肢中的血液被冰得完全凝固。
心脏那道靠自欺欺人勉强缝合的裂口彻底崩开,随即,仿佛有两双冰寒刺骨的铁手,硬生生撬开他肋骨的缝隙,钻入胸膛,将那颗尚在微弱跳动的心撕扯得血肉模糊。
剧痛令他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他“嗤"地又吐出一口鲜血,他身上的红也斑斓起来。那正蹲身凝神研究密码箱的少女,被二人你来我往的争锋扰得不耐,头也不抬地道:“逐瑞,他终究快死了,还是你兄长,你让让他。别等我还没动手报仇,他先把自己气死了。”
“嗯……“裴逐瑞的应答带着浓重的鼻音,似藏了一声委屈的鸣咽。裴执雪见裴逐瑞竞将以往用来迷惑席夫人的手段,故技重施,用在锦照身上,只觉可笑。
锦照夫君都杀得,且方才他吐血都没问上一句,怎会在意他这点妇人手段?谁知锦照竞茫然抬头,望向一脸挫败的裴逐珑,声音放柔了些:“我的身份确因他而来,不可抹灭。”
“而多亏有你,将他死后的荣光与自由给了我。至于那些迂腐礼法,我全不在意,你也无需挂怀。”
“是……“裴逐瑞的嗓音仍透着委屈,人却已凑到锦照身边,凝神看她拆解密码箱,有意无意地将气息拂过她耳畔,低声问了一两个问题后,抬眸朝裴执雪投去挑衅的一笑。
裴执雪望着那只由他亲自设计、竭尽全力让机关复杂无比的密码箱。那些曾让他引以为傲的复杂机括,在锦照灵巧的指尖下,如秋叶般片片剥落,心头酸涩难言。
她几乎日夜在他身边,竞藏了如此多的本事……但若非如此,凌墨琅恐怕早已命丧他手。或许…连她自己亦难幸免。裴执雪竞开始庆幸起她所有的隐瞒。
暗室中极静,只余下榫卯轻叩、齿轮微转、铜条□口、部件落地的细碎声响……
夹杂着烛芯哔剥、裴逐珑偶尔故作惊叹的做作之声,以及他耳边持续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