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铺的铜铃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响,周春燕刚把第七双布鞋摆上柜台,李娟就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冲进来,辫子上的汗珠顺着红绳往下滴。
“春燕姐!你看这是什么!”布包“哗啦”散开,露出堆花花绿绿的布料——有印着小雏菊的的确良,有泛着柔光的灯芯绒,还有块靛蓝粗布,边角绣着半朵没完成的牡丹。
“这是……”春燕指尖抚过那朵牡丹,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张寡妇托我给你的!”李娟往柜台边的竹凳上一坐,端起春燕晾着的凉茶猛灌两口,“她说‘这破布堆着占地方,给你擦机器吧’,可我瞅她往布包里塞了三回呢!”
春燕把靛蓝粗布叠成方巾,指尖摸到布角绣线的毛边,忽然想起张寡妇总在对面修她的铁皮柜,锤头敲得震天响,却总在春燕收摊时,把自己的塑料鞋摆得离鞋铺远些。
“对了,我给你带了个徒弟!”李娟朝门口喊了声,“小梅,快进来!”
门口探进个梳着两条短辫的脑袋,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包,见了春燕,脸“腾”地红了,手指绞着包带直打转。
“这是我同乡小梅,针线活利索着呢!”李娟拍着小梅的肩,“就是性子急,你多担待。”
小梅把布包往柜台上一放,里面滚出几双绣着五角星的布鞋,针脚密是密,却透着股毛躁的劲。“俺娘说,跟着春燕姐能学真本事。”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北方姑娘的憨直。
春燕拿起布鞋翻来覆去看,忽然指着鞋帮内侧:“这里的回针太浅,穿久了会脱线。”她取过针线,在布头上示范,“你看,针要从布纹里钻进去,像地里的根须,藏得深才稳当。”
小梅的眼睛亮了亮,凑得更近了些。
可这“稳当”二字,学起来却不容易。
鞋铺开张半月,订单像雪片似的飞来。电子厂的女工要绣着厂徽的布鞋,街坊的老太太要软底的棉鞋,连幼儿园的老师都来订虎头鞋。春燕把缝纫机搬到柜台旁,白天裁布,夜里纳底,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在暗处使劲扎根的藤,针穿过布的声音,是藤须钻土的轻响。
小梅起初学得认真,可看着春燕一天才做三双鞋,急得嘴上起了燎泡。“姐,咱用机器轧底呗!”她指着缝纫机的压脚,“俺在服装厂见过,轧得又快又齐,一天能出三十双!”
春燕正纳着双千层底,葛麻线在掌心绕出红痕:“机器轧的是死线,手纳的才是活气。”她把鞋底往小梅手心里按,“你摸摸,这针脚里有空隙,能透气,脚在里面才舒坦。”
小梅没吭声,第二天却趁春燕去买布料,偷偷把半摞鞋底塞进了缝纫机。春燕回来时,正撞见她把轧好的鞋底往鞋帮上缝,机器轧出的线迹像条僵硬的蛇,爬在布面上格外刺眼。
“谁让你这么做的?”春燕的声音发颤,捏着鞋底的手在抖。
小梅吓了一跳,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俺、俺是想帮你……”
“帮我?”春燕把鞋底举到煤油灯前,线迹边缘已经起了毛,“你看这针脚,扎得太深,把布都轧脆了!穿不了半个月就得裂!”她忽然想起王家的那台旧织布机,王建军总嫌母亲织得慢,把踏板踩得震天响,织出的布看着厚实,却不经洗。
小梅的脸白了,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俺娘还等着俺寄钱回去给弟弟治病……俺就是想快点……”
春燕的气忽然消了。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针线,往小梅手心里塞了块蜂蜡:“纳底前把线在蜡里滚一圈,滑溜,还结实。”她想起刘老太教她这手艺时说的话,“慢不是偷懒,是怕亏了人家的信任。我也是想让你学点本事。等你本事到家了再用机器吧。”
小梅咬着嘴唇,把蜂蜡攥得紧紧的。
变故出在月底的一个雨天。
电子厂的苏干事撑着油纸伞来订鞋,西装裤腿沾着泥点,却把公文包护得严实。“春燕同志,想订十双产妇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爱人怀的是双胎,身子沉,医院的拖鞋太硬……”
春燕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想起母亲生弟弟时,也是这样的冬天,炕上铺着糙纸,母亲咬着毛巾直哼哼,连双软和的鞋都没有。
“要软底的,绣点吉利图案。”苏干事从包里掏出块红绸布,“这是托人从上海带来的,你看能用不?”
红绸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像天边的晚霞。春燕指尖抚过布面,忽然想起刘老太的绣谱里有催生符的花样。“我给您绣上催生符吧。”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生’字用金线绕七圈,能保平安。”
苏干事的眼睛亮了:“那就麻烦你了,下月初要,多少钱我都给。”
“不用多给。”春燕把红绸叠好,“给产妇做的鞋,得干净,也得尽心。”
夜里赶工时,小梅凑过来帮忙剪线头。“姐,这催生符真能保平安?”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春燕把金线在指尖绕出个圈:“信则有。咱手巧,心诚,绣出来的东西就带着劲儿。”她想起母亲曾说,外公给人绣寿鞋时,总要在鞋底纳个“寿”字,针脚里掺着头发丝,说是“把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