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034心\有所属
一场闹剧散去,县令早没了影,齐才更是不肯再同瘫在地上的废物有任何关联,旁余的衙役倒是想近前瞧瞧热闹,被齐才一通训斥,只得讷讷地撤了下去。庞勇谨慎地用鞋尖在柳文林胳膊上轻轻踢了两下,浅色的裀衫上登时留下两块乌黑的鞋印,但人么,还是一动不动。“那现在,怎么处置?”
摘锦下意识就想把人拖出去斩了,攀诬皇亲,只摘一颗脑袋都该算是她仁慈。奈何这是平陇县,以她当下财主的身份,说破天去,也定不了人死罪。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一顿了事,就见一柄刀鞘挟风狠落,生生将地上昏迷之人抽醒。柳文林上下嘴皮间溢着血泡,脸一歪,竞是吐出两颗断裂的牙。他呻吟着呼痛,才睁开眼,就望见近在咫尺、溅上飞红的鞘,视线沿着鞘往上,是燕濯。
燕濯面上无甚表情,只是微抬下颌,示意他起身。柳文林不敢不照做,涕泪横流,再没敢哭出半点声音。四肢先蜷起,然后翻过身,似一只王八般跪趴在地上,接着一点点支起身子,还没站直,又是一鞘拍在脊骨。
他脸朝下被重重掼回地面,胸腔里涌出的热血直漫上口鼻,只因牙关咬得死紧,那血一时间无处可出,竟重新倒灌入喉。“起来。”
柳文林被这声吓得浑身一颤,这回连脑袋都成了借力点,额心向下抵着,像是条无骨的爬虫在挣扎蠕动,好半天撑起两条腿,佝偻着身子,勉力露出个讨好的笑。
可是无用,再一鞘撞在他的腰腹,身体立时倒翻地栽下去。他“哇"地呕出一大滩血,刺目的鲜红从苍白的面皮渗入澜衫的衣襟,每呼一口气,嘴里、鼻里就往外冒着血沫。
手指颤动着,一寸寸挪动,抓住一只乌皮靴。“我、我再也不敢了”
“求你……放过我…”
乌皮靴抬起又落,径直碾在那几根不安分的指骨上。“走出这道门,今日就饶了你。”
柳文林浑浊的眸中现出一点亮色,用目光丈量一番,他距门槛,也不过是区区三步。
只要、只要他再坚持一下,就能逃出去。
可每当他站起,尚未来得及迈步,就要挨上一鞘,而后摔倒,再站起,再跌倒,如此往复,肩上、背上、腰上、腿上,莫说是寻一块好肉,渐连一块无损的骨头都少有。
直到他再没有力气动弹,犹如一摊腐肉,距离门槛仍是不多不少的三步。庞勇吓得心惊肉跳,冯媪更是早早捂着青苗的眼背过身去,大气都不敢出。燕濯用鞘尾在烂肉间挑了挑,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右手渐移至刀柄,格与鞘间方现出半寸寒光,忽被压了回去。他垂下眸,目光凝在覆于自己手背的那只手上,并不言语。擒锦攥着他的手,清晰地感受到指节间难以遏止的怒意,绷得如铁石一般。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模样,相较之下,记忆里数度的不欢而散,乃至于今晨在马车里才起的激烈争执,此刻想来,竞都算不得真怒。“教训得差不多了,留一条命。”
他撩起眼,静静地看着她,似在辨别这话是真是假。搞锦只得拉着他的小臂,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侧,“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人命,你的差事还要不要干了?”
声音很柔,很软,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嗔。说话时,唇瓣似是无意识地蹭过他的耳垂,湿热的气息分明只黏在耳上,心头那股躁意却莫名被安抚下去。
许是月麟香太惑人,叫他从嗅到那刻起,纷乱的思绪便不约而同地只与她有关。
但那香味并不肯多留,话音才止,便退了开去。“是、是啊,云财主说得在理,"庞勇瞧着燕濯气势没那么骇人了,这才壮着胆子劝说道,“这姓柳闹了一通,什么也没捞着,眼下骂也挨了,打也受了,别说十天半月,就是一年半载都不见得能出门,纵使是出了门,也没那个狗胆撞我们跟前碍眼,这跟死了也没多大差别。”嗡嗡的吵嚷声逼得思绪回笼,燕濯没仔细听,握着刀鞘,大步跨出去。庞勇忙问:“你上哪去啊?”
………明济堂,请大夫。”
“诶,这就对了嘛,和和气气的多好,我跟你一起啊!”庞勇追了两步,又倒回头,挤眉弄眼地低声传话:“云财主放心,我看着,定不会叫他乱来,你们先回去歇着啊,明日再出门玩!”庞勇领着人火急火燎地往县衙赶,又催着人手脚不停地往医馆送,总算保下柳文林最后一口气,不必往木老三那寻棺材去。只是伤得太重,诊金、药费都不便宜,于是献给郡守的彩宝又少了一颗。虽未大肆传扬,但衙门里毕竞人多眼杂,他们走时看柳文林仅是昏厥,再一打眼,已是濒死,用脚后跟想也能察觉出不对来。齐才支使了几个人打水擦地,将血迹洗净,转身,便入了后堂。县令用余光瞟他一眼,当即撂了茶盏,“这就是你所谓绝对能扳倒那燕濯的好计?诬告不成,反惹得我一身腥!”
说着,手掌将茶盏一裹,朝他砸去。
齐才躬身立着,被砸了个正着,滚烫的茶汤浸透衣料,灼得皮肉通红,杯盏与杯盖碎作七八片,他眸色暗了瞬,可再抬头时,仍是讨好的笑。他主动往自己脸上抽了两巴掌,这才道:“都怪小的思虑不周,没料到那姓云的臭娘们也这么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