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见李东阳脸色凝重,还对着门摇了摇头。
心里的慌意像潮水般往上涌。
攥着茶杯的手指泛白,杯沿都被捏得变了形。
“宾之兄,到底咋回事?你倒是给句准话啊!再拖下去,直隶的百姓都要闹翻天了!”
李东阳叹了口气,往韩文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比刚才还低,怕被门外的小吏听见。
“陛下刚从这儿走,你知道陛下是怎么来的?”
“带着周奎和张谦来的一一就是顺天府尹和那个御史,两人被锦衣卫像拖死狗似的架着,官袍皱得不成样,张谦嘴角还带着血。”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桌案上的给事中方案,眼神里满是担忧。
“集市上衙役打流民,张谦不仅不管,还敢骂陛下是“暴君’,被陛下当场抓了。”
“有个叫陈璋的秀才,按《大明律》定了两人的罪,陛下直接破格提拔他当刑部主事,跳过了翰林院和铨选。”
韩文的喉结动了动,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陛下……陛下这是在气头上?”
“能不气吗?”
李东阳瞥了眼门外,确认没人偷听,才继续说。
“周奎是顺天府尹,他治下的京城都有流民蹲墙角啃发霉窝头,你觉得你们户部拨下去的赈灾粮,能没问题?”
“陛下刚才虽没追问流民的由头,可他回去后只要一琢磨一一赈灾粮去哪了?为啥灾民还往京城跑?必然会让人查账。”
“到时候一查,若是真有贪墨……”
李东阳没往下说,只是指了指天,意思再明白不过。
陛下刚被张谦气着,正憋着怒火,要是再撞上赈灾粮被克扣,怕是有人要掉脑袋,连户部都要被牵连。韩文的脸“唰”地白了,从脸颊白到耳根。
猛地拍了下大腿,桌子上的茶杯都震得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
“妈的!哪个瘪犊子敢在这时候贪墨?这是要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啊!”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桌案上急促地敲着。
“弘治十八年的赈灾粮,是我亲自盯着从太仓拨下去的,每一笔都有账册,可架不住底下人层层克扣州县官扣一点,漕运司截一点,驿丞再扒一点,到灾民手里能剩三成就算不错了!”
“我之前忙着帮马文升改给事中方案,还没来得及查各地的回执,没想到竟被京城的流民露了马脚!”“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
李东阳拉了拉他的袖子,语气急促。
“快回户部,悄悄查账,把直隶各州县的赈灾粮回执都找出来,看看哪些地方的数字对不上,哪些官的签字有问题别声张,要是让陛下先查到,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多谢李阁老提醒!”
韩文也顾不上坐了,猛地站起身,官帽歪了都没顾上扶,对着李东阳拱了拱手。
“我这就回户部,要是真查出贪墨的狗东西,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抄了他的家!”
他转身就往外冲,脚步匆忙,袍角扫过门槛,差点绊倒,却没停下。
他知道,这事耽误不得,晚一步可能就人头落地了。
内阁的阁老们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都叹了口气。
有阁老低声道:“这赈灾粮的事,怕是要闹大了,陛下刚处置了张谦,要是再查出贪腐,怕是朝堂又要洗牌了。”
李东阳揉了揉眉心,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给事中改制方案,只觉得头更疼了。
一边是陛下催着三日出方案,一边是赈灾粮可能出纰漏,两边都不能耽误,这日子没法过了。另一边,陈璋跟着朱厚照回了坤宁宫暖阁。
暖阁里的铜盆里还放着冰块,丝丝凉意漫过来,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龙涎香,和茶馆里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朱厚照刚进门,就对旁边的小太监道:“搬个梨木圆凳来,给陈大人坐,再沏壶碧螺春,要刚泡的。”小太监连忙应着,从偏殿搬来圆凳,凳面打磨得光滑,还带着淡淡的木香。
又快步去沏茶,茶盏是青花缠枝纹的,一看就是宫里的物件。
“谢陛下。”
陈璋对着朱厚照躬身,双手接过茶盏,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更紧张了。
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搭在凳沿上,后背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先帝留下的玉扳指,扳指是和田白玉雕的龙纹,被体温悟得温热。他看着陈璋紧绷的肩膀,忍不住笑了。
“别拘谨,坐实了一一在这暖阁里,没那么多朝堂规矩,就当是寻常人家聊天。”
“臣……臣不敢。”
陈璋还是没敢动,手指紧紧攥着茶杯。
他刚从民间踏入宫廷,对着“天子”二字,敬畏刻在骨子里,哪敢真的“寻常聊天”。
朱厚照也不勉强,转了个话题,语气平和。
“你是浙江温州永嘉人?家里还有亲人吗?”
“回陛下,臣家中有老母,今年六十岁了,还有一个幼弟,刚满十岁,在温州乡下务农,种着两亩稻子陈璋连忙回道,提到母亲,眼神柔和了些,声音也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