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升拖着灌了铅的腿,一步步挪向坤宁宫暖阁。
每走一步,金砖地面的凉意就顺着官靴底往上窜,冻得他膝盖发僵。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王昭被拖走的画面。
又想起陛下刚才在奉天殿的眼神一冷得像腊月的冰。
“会不会直接罢我的官?”
“还是把我贬去和王昭一样的蛮荒之地?”
“万一陛下迁怒,连家里人都要受牵连……”
越想越怕,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浸湿了官袍的里衬。
暖阁门口的太监见了他,只是躬身行礼,声音平稳:“马尚书,陛下在里面等您。”
没半句多余的话,没半分暗示。
这反而让马文升更慌。
宫里的太监最会察言观色,越是平静,越说明里面的气氛不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手攥了攥腰间的玉带,才掀开门帘走进去。
暖阁里的铜盆还盛着半盆冰,冰水顺着盆沿往下滴。
“滴答、滴答”,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朱厚照正坐在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奏折,奏折的封皮写着“北直隶赈灾事宜”。
见他进来,陛下头也没抬,只淡淡开口:“来了?坐吧。”
马文升愣了愣,膝盖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没敢动。
“臣……臣不敢。”
他怕这是陛下的试探一坐了,就是“不敬”;不坐,就是“抗旨”。
左右都是错。
“让你坐你就坐。”
朱厚照终于抬了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没什么情绪。
“难不成还怕朕吃了你?”
旁边的张永连忙搬来一张梨木杌子,放在马文升身后,杌子上还铺着层薄棉垫,是之前李东阳坐过的。马文升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搭在杌子边缘,腰挺得笔直,随时准备起身谢罪。暖阁里静了片刻。
只有冰块融化的“滴答”声,和朱厚照翻奏折的“沙沙”声。
马文升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汗,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等着陛下的“雷霆之怒”,等着那句“你可知罪”。
可朱厚照却先开了口,话题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马尚书,你在吏部待了多少年了?”
马文升愣了愣,连忙回道:“回陛下,臣从成化二十年入吏部,至今已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
朱厚照放下奏折,手指在案沿敲了敲。
“那你对“给事中’这个官职,怎么看?”
马文升彻底懵了。
不是问责?是问官职?
他定了定神,不敢怠慢,把平日里对给事中的认知全说出来。
“给事中乃六科言官之职,分掌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监察。”
“掌封驳诏旨、弹劾百官、匡正君过,本是为了补朝廷之缺、防官员之贪,是大明监察体系的关键。”“匡正君过?弹劾百官?”
朱厚照冷笑一声,把奏折扔在案上,奏折边角撞在砚台上,发出“眶当”一声响。
他站起身,走到马文升面前,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你看看昨天的刘苣!堵在东华门骂朕是暴君!”
“再看看今天的王昭!拿着“孝道’当挡箭牌,说朕改先帝规矩是“不孝’!”
“他们哪一个看了北直隶灾民没饭吃?哪一个管了边军缺粮少饷?”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提高,震得马文升耳朵发疼。
“满脑子都是“清流风骨’,满嘴里都是“君臣礼节’!真要让他们查个贪腐、督个漕运,不是推三阻四,就是纸上谈兵!”
“这样的给事中,除了给朕添堵,还能做什么?”
马文升心里一紧,瞬间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这不是问责,是给任务!是要让他改给事中的制度!
他刚想开口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就听朱厚照话锋一转,目光紧紧盯着他。
“马文升,你是吏部尚书,管着百官任免、官职设定。”
“朕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修改给事中的制度?”
“让他们别再盯着朕的一言一行挑刺!多去查查地方官贪墨的粮款!看看灾民能不能吃上粥!管管漕运粮有没有被克扣!”
朱厚照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办法要是好,之前王昭的事,朕就当没发生过,算你将功折罪。”
“要是办法不好……”
他抬手拍了拍案上的《大明律》,声音冷得像冰。
“小心朕一并治你的罪一一连个官职都改不好,朕留着你这个吏部尚书,有何用?”
马文升的心脏猛地一跳,从“恐惧”瞬间跳到“狂喜”。
不是治罪!是给机会!
只要能想出改给事中的办法,不仅能躲过责罚,还能将功折罪!
他眼睛瞬间亮了,连忙从杌子上弹起来,躬身时腰弯得像张弓。
“陛下圣明!臣……臣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陛下信任!”
可转念一想,他又犯了难。
给事中制度从永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