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暖阁内,烛火摇曳不定。
烛芯爆出的火星落在明黄色的桌布上,留下细碎的黑斑。
这黑斑一直蔓延,直至后半夜,烛火才渐渐微弱。
张永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棉鞋踩在金砖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见朱厚照仍在专注地翻着户部的旧账,指尖在“江南盐税”的字样上反复摩挲,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自己。
他连忙躬身回话,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
“皇爷,户部和吏部的事,奴婢都查清楚了,现在给您回禀。”
朱厚照抬了抬眼,目光从账册上移开,落在张永身上。
指尖仍按着账册上未干的墨迹,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说。”
“欧阳大人昨天在户部时,那些官员一听说他是秀才出身,当场就炸了锅。”
“有个叫赵谦的主事,还嚷嚷着要联名写折子找您谏言,说“非科举出身者不得任五品官’。”张永把从户部门口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
“多亏韩尚书反应快,当场拍了桌子,拿会昌侯赐死、子孙流放大同的例子唬住了他们,才没闹起来。”
“现在那些官员虽还不服气,却没人敢再提“谏言’二字了。”
张永连忙补了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
“吏部那边倒顺溜,没敢多啰嗦。”
张永笑了笑,脸上堆起讨好的神色。
“王华侍郎起初还拿着“中旨授官不合规矩’的话推脱,奴婢就提了句“上一个说规矩的是会昌侯’,他脸立马就白了。”
“亲自盯着文案房拟官凭,赶在天黑前就把象牙腰牌和铜印都做出来了,还特意用了御库房的好料子。”
朱厚照放下账册,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忽然“呵呵”笑了两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又带着几分坚定。
“这些文人士大夫,读了几年书,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早就习惯了“非两榜进士登不得台面’的规矩,把科举当成了垄断官场的敲门砖。”
他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指尖的敲击声陡然变重。
“朕偏要破破这规矩。”
“朕要的是能办事的人,不是只会咬文嚼字、守着规矩不挪窝的废物!”
张永没敢接话,只垂着头静静地听着,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陛下这是要借欧阳铎的事,敲打那些守旧的文官,打破科举出身的特权。
“朕可不能学历史上的那个朱厚照。”
朱厚照忽然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地落在张永耳里。
“只知在豹房里荒唐玩乐,空有夺权的心,却没攥住户部、兵部的实处,最后落得个“顽主皇帝’的名“要夺利,得先把事办妥了;要立威,得先让底下人看到实打实的好处。”
张永听得一头雾水,“历史上的朱厚照”是什么意思?
却也知道不该问,只含糊应道。
“皇爷圣明,比历代先帝都看得深远。”
朱厚照摆了摆手,语气恢复平淡。
“你下去吧,让朕再想想江南盐税的事。”
等张永退出去,他重新拿起账册。
目光死死锁定在“江南盐税”四个字上,指尖在“盈余三千两”的数字上画了个圈。
按江南盐商的规模,去年至少该盈余五千两,差的两千两去哪了?
欧阳铎的第一把火,或许就该从这儿烧起!!
第二天卯时刚过,天刚蒙蒙亮,户部衙门的卯时鼓还没敲响。
欧阳铎就已站在了衙门口。
他换了身新做的青色官袍,料子是张永推荐的“王记布庄”的江南锦,摸着柔软顺滑。
腰上挂着烫金的象牙腰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虽还是清瘦,却比昨日多了几分官员的沉稳,少了几分秀才的怯懦。
站在衙门口等开门时,初春的冷风顺着领口往里灌,冻得他脖子发紧。
他拢了拢袍角,心里竞有些紧张。
这是他头回以“户部主事”的身份上衙,也是他头回真正踏入大明的官场核心。
“吱呀”一声,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两个杂役扛着推开,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几个吏员扛着扫帚、提着水桶出来,准备打扫院子。
见了站在门口的欧阳铎,他们先是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手里的扫帚划过青石板,“哗啦哗啦”响,像是故意要吵得人不得安宁。
水桶里的水也故意溅出几滴,落在欧阳铎的官袍下摆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欧阳铎没在意,只拱手道。
“诸位早,辛苦你们了。”
没人应他,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和杂役们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他身上扫。
他也不尴尬,自己迈步往里走,顺着昨天韩文指的方向,往主事的值房去。
到了值房门口,却见房门从里头锁着,锁芯上还插着一根细铁丝,显然是有人故意堵锁孔。窗台上还堆着些烂菜叶、碎纸屑,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