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铎见韩文脸色惨白如纸。
指节因用力攥着桌沿而泛白,连官袍的褶皱里都透着焦虑。
他连忙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温软却坚定,刻意压下了往日的怯懦。
“韩大人莫急,学生……下官定不会辜负您和陛下的指望。”
话到嘴边,他才猛然想起刚得了吏部的官凭,该改口称“下官”而非“学生”,脸颊不禁微红。又连忙补了句,语气更显郑重。
“往后在户部当差,下官定会谨守本分,多学多做,每日提前半个时辰到衙,晚半个时辰再走,绝不给大人添乱,更不给陛下丢脸。”
韩文望着他眼里的笃定,那眼神清亮,没有半分投机取巧。
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松,长长叹出口气,带着几分释然,也带着几分期许。
“罢了,事到如今,老夫也只能信陛下的眼光,信你这年轻人的本分了。”
他点点头,伸手拿起案上最厚的一本账册,封皮上“太仓银库弘治十八年出入账”的字迹格外醒目。“走吧,老夫先带你看看户部的规矩一一先从库房的账册看起,这是户部的根本,一笔一厘都错不得,错了就是欺君之罪。”
欧阳铎连忙应道。
“下官听大人的,您说怎么学,下官就怎么学。”
两人穿过正厅往内院走,青石板路上的青苔被扫得干干净净,只在墙角留着几簇。
韩文一边走一边指点,语气里带着几十年的经验沉淀。
“东边那排厢房是算房,里头有三十六个算手,都是从江南请来的老手,算盘打得比谁都快,各地报来的税册,他们轮班盯着,错一笔就得重算三天,还得扣月钱。”
“西边是档案库,从洪武爷开国到如今的税赋册子、田亩清册都在里头,架上的编号按“天地玄黄’排,找一本得查三次索引,钥匙由三个主事共管,取一本都得画押,少一个手印都不行。”“再往后是银库,由锦衣卫和户部的人轮值看守,锦衣卫管锁,户部管钥匙,连老夫要查库,都得提前三天递牌子,还得有两个尚书联名签字才行。”
欧阳铎听得仔细,手指在袖缝里悄悄记着,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原来户部比他在江西时想象的更繁琐,光是这些管账的规矩,就够他学上半载,更别说账册里藏着的那些“猫腻”了。
走到算房门口时,里头传来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声,密集得像骤雨打在青瓦上,又像无数只小珠子在跳,听得人心头发紧。
他忍不住停住脚,透过窗棂往里望了眼。
十几个青衫吏员埋着头,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快得只剩残影,案上的税册堆得快没过脑袋,墨水瓶子歪在旁边,沾得指尖全是黑渍。
“这些人都是干了十几年的老手,最懂税赋里的门道。”
韩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了些赞许,也带了些提醒。
“各地报上来的税册,有没有瞒报、有没有虚增,他们扫一眼数字就能看出七八分一一你往后多跟他们请教,别端着主事的架子,他们说的话,比你看十本账册都有用。”
欧阳铎连忙点头,把这话记在心里。
“下官记下了,明日就去给各位算手前辈问好,跟他们学算盘,学查账。”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
张永提着个朱漆描金的盒子走进来,盒子上雕着缠枝莲纹,边角包着铜片,一看就是宫里的物件,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袱。
他眼尖,一眼就看见站在算房门口的欧阳铎,脸上瞬间堆起笑,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欧阳大人,可算找着你了,让咱家好一阵跑。”
欧阳铎连忙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语气恭敬。
“张公公辛苦,不知公公今日来,是有何事?”
韩文也拱手道。
“张公公大驾光临户部,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韩尚书客气了,咱家可不是来串门的,是替陛下办事。”
张永摆摆手,径直走到欧阳铎面前,把朱漆盒子递过去,手指扣着盒盖轻轻一掀。
“皇爷吩咐了,这是你的官凭和印信,刚从吏部取来,你赶紧收好,别弄丢了一一这印信可是铜铸的,丢了可是大罪。”
盒子里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上面放着块象牙腰牌,打磨得光滑温润,正面刻着“户部主事欧阳铎”七个篆字,还烫了金,反面是户部的印记;旁边放着枚铜印,比巴掌略小,印文是“户部清吏司主事之印”,印把上缠着红绳,崭新得发亮。
欧阳铎的手微微发颤,指尖碰到象牙腰牌时,只觉得冰凉刺骨,却又重得让人心安。
这小小的一块象牙,竟比他在江西教书时握过的最重的毛笔还要沉,沉得像压着陛下的信任,压着他往后的前程。
他对着张永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劳烦张公公跑一趟,下官多谢皇爷恩典,定当肝脑涂地,不负陛下所托!”
“谢皇爷就成,咱家就是个跑腿的,可不敢受你这么大的礼。”
张永笑得眼睛眯成条缝,伸手扶起他,又指了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