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添了句,特意强调:“记得让他换身体面衣裳,不用穿官服,家常些的青衫就行,别让他拘束。”
刘瑾连忙应道:“奴婢记下了!这就去安排!保证把人顺顺当当领进来,绝不让旁人惊扰!”他弓着腰往后退,脚刚挪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朱厚照。
见陛下正望着案上的算题草稿(刘瑾特意让锦衣卫带来的)出神,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鞋底蹭过金砖,没发出半点声响。
暖阁里又剩朱厚照一人。
他拿起案上那页欧阳铎的算题草稿。
纸是糙纸,边缘都起了毛。
上面用毛笔写着“泰和县田租均输法草稿”,数字密密麻麻,逻辑却清晰得很。
一把不同地块的收成、赋税折算成银钱,再按人口分摊,比当时的“按亩收税”公平得多。“有点意思。”朱厚照低声呢喃,指尖划过“粮草”“赋税”几个字,眼神沉了下来。
京营练兵缺的银子,每月至少十万两。
整顿军户要补的亏空,少说三十万两。
边防加固的木料、铁器,更是个无底洞。
桩桩件件都等着钱,国库却空得能跑老鼠。
去年江南水灾,税银没收上来,今年北边蒙古犯边,又花了不少,再不想办法,京营就得断粮。欧阳铎来得正好。
若是这人真像草稿上显露出的那般有本事,能在不惹民怨的情况下把钱筹上来,倒能解燃眉之急。他又想起刘瑾说的“秀才出身”,忍不住笑了。
一历朝历代,哪有皇帝特意召见个秀才的?传出去怕是要惊掉不少文官的下巴。
可他不在乎这些。
太祖爷当年还起用放牛娃当将军呢,只要能办事,别说秀才,就是贩夫走卒,他也肯屈尊见一见。人才,从来不是靠功名堆出来的。
驿馆里的欧阳铎,此刻正对着桌上的饭菜发愣。
青瓷碗里盛着炖得酥烂的羊肉,汤汁乳白,飘着几粒枸杞。
旁边摆着两碟时鲜小菜,一碟凉拌黄瓜,一碟酱萝卜。
还有一壶温热的米酒,酒壶是锡制的,擦得锂亮。
这一桌菜,比他在李副官家教书时,半月的用度都阔绰。
他捏着筷子的手还在微抖,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从南昌到北京,这一路走了十二天,他总觉得像踩在云里。
一一前一天还在为老母亲的药钱发愁,后一天就被锦衣卫“请”上马车,一路好吃好喝,说要去见天子。
直到进了驿馆,摸到床榻是实的,闻到饭菜的香气,才敢信自己真要见大明朝的皇帝了。
“先生,您怎么不吃啊?菜都快凉了。”伺候的驿馆小吏见他不动筷,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敬畏。一能让锦衣卫护送进京、还住上等房的秀才,绝不是普通人。
欧阳铎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只是……只是有些紧张。”
他放下筷子,从行囊里掏出本磨得卷边的《九章算术》,封面都掉了,是用棉线缝起来的。指尖在“均输”篇上划着,那是他琢磨了半年的“田租改良法”,能让税银收得更公平,还能多征三成。
一他不知道陛下召见要问什么,只能把平日琢磨的算学册子再看看,好歹别露怯,丢了泰和读书人的脸。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书页上,也落在他青衫的补丁上。
那补丁是老母亲亲手缝的,针脚有些歪,却很结实。
他想起前两年落榜时的沮丧,老母亲握着他的手说“儿啊,咱考不上也没关系,凭算学也能糊口”。想起上个月给老母亲抓药,药铺老板说“再凑不齐钱,这药就断了”。
心里忽的生出股劲,攥紧了拳头:不管陛下要问什么,总得拿出真本事来!若是能替陛下分忧,挣点俸禄给母亲治病,也不枉这一趟京城行!
第二天五更天,刘瑾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往驿馆去了。
天还黑着,巷子里的灯笼晃着暖黄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他踩着青石板路,“咯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见了欧阳铎,得先嘱咐几句。
一见了陛下别结巴,有啥说啥,算学上的事尽管开口,别的别瞎扯,要是答得好,咱家也能沾点光;要是答不好,丢了陛下的脸,咱家第一个饶不了他!
到了驿馆门口,刚要往里走,就见欧阳铎已经站在门廊下了。
他换了件半旧的月白青衫,是李副官送的,领口洗得发白,却熨得平整。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木簪绾着。
手里捏着个布包,里面装着那本《九章算术》和他的算题草稿。
见刘瑾来了,欧阳铎连忙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声音恭敬:“学生欧阳铎,见过公公。”他没见过刘瑾,却从锦衣卫口中知道,这是陛下跟前最得宠的太监,得罪不得。
刘瑾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虽清瘦却精神,眼神亮堂,不像那些油滑的读书人,倒生出几分顺眼,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不用多礼,陛下在宫里等着呢,跟咱家走吧,马车都备好了。”
欧阳铎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刘瑾身后,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