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捧着圣旨走出坤宁宫,明黄绸缎蹭过掌心,带着一丝冰凉。
日头正毒,像悬在头顶的火球,把空气烤得发烫,吸进肺里都带着灼意。
青石地面蒸腾着热气,烫得他脚下的朝靴鞋底发了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可手里那卷圣旨,却比这暑气更让人脊背发凉,缎面的金线晃眼,却晃不散字里行间的血腥气。“张公公,这旨意……真要这么传?腰斩九族,还要百官观刑……”
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春子怯生生地问,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刚进宫三个月,连斩首都没见过,更别提腰斩这种传说中的酷刑。
张永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袍角扫过路边的杂草,留下一串残影。
“皇爷的意思,你敢质疑?咱家劝你少说话,多走路,祸从口出的道理,用得着咱家教你?”声音里的寒意,像从冰窖里刮出来的,让春子瞬间噤声,头埋得更低了。
他们先去了内阁值房,朱漆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压抑的议论声。
六部九卿的大员们还在等着刘健、谢迁的下葬旨意,案上摊着拟好的抚恤文书,墨迹未干。见张永进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可看到他紧绷的脸、攥得发白的指节,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张公公,可是皇爷有新的旨意?刘首辅他们的后事……”
马文升强作镇定地问,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案上的象牙板,心里却突突直跳一一张永这模样,绝不是报丧那么简单。
张永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在闷热的值房里回荡,像指甲刮过琉璃:“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扣阙主犯周伦,勾结外戚张鹤龄,伪造先帝遗诏,煽动百官围堵午门,意图逼宫,罪大恶极,判腰斩一”“什么?!”
不等他念完,周经就惊得打翻了茶盏,青瓷碗“嘱当”撞在案上,茶水漫开,浸湿了刚拟好的“刘健家属流放文书”,“腰斩?皇爷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扣阙虽是大罪,可按《大明律》,最多判绞刑,怎么会是腰斩?”
“周大人觉得,咱家传旨传错了?还是觉得,皇爷的判决不公,要替周伦翻案?”
张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周经发白的脸。
周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一他不是觉得周伦无辜,只是腰斩太过残酷,是把人从腰腹生生斩断,受刑者往往要挣扎半个时辰才断气,简直是凌迟之外最狠的刑罚!“还有。”
张永的声音没有停顿,指尖划过圣旨上的朱砂字,“周伦宗族九代以内,永不得为官。现任官者,即日起贬为庶民,夺官印、缴官服;有功名者,由礼部发文天下学宫,收回秀才、举人头衔,永不叙用一”值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嘶”声连成一片,比窗外的蝉鸣还刺耳。
户部侍郎王俨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有的钻进了桌底,有的撞在墙根,发出清脆的响,却没人敢弯腰去捡。
九族连坐?这是要把周家从根上刨断,连未出仕的孩童、已嫁人的女儿都要连累,比太祖爷的“诛三族”还狠!
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谁家没几个沾亲带故的?要是哪天自己犯了错,岂不是也要连累宗族,让祖宗蒙羞?
“明日午时,西市行刑。”
张永的声音像冰锥,一下下扎在众人心上,不带一丝温度,“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不论文武,一律去观刑。谁若托病不去,谁若找借口缺席,一律以“同情逆党、心怀不轨’论处,贬为庶民,永不录用。”“观刑?还要去现场看?”
毛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椅腿,手指抠得木头都发疼,“那……那场面……下官光是想想,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怕是会当场晕过去……”
“怎么?毛大人不想去?还是说,你与周伦是同党,想替他求情,不敢看他受刑?”
张永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毛澄脸上,鼻息喷在他额头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却让毛澄浑身发冷。“不不不!下官……下官一定去,准时去,绝不缺席!”
毛澄连连摆手,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颌下的胡须,“下官只是……只是有些晕血,到时候会忍住的!”
马文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满是绝望,花白的胡须抖得像风中残烛。
他终于明白,皇爷哪里是在处置周伦,分明是在拿周伦当靶子,给所有文官敲警钟一一谁再敢借着“死谏”“叩阙”的名头逼宫,谁再敢伪造遗诏煽动百官,就是这个下场!
“张公公,旨意我们都听清了,我等……遵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力。
张永满意地点点头,收起圣旨,缎面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值房里格外清晰。
“好。咱家还要去吏部、兵部传旨,就不打扰各位大人了一一记住,明日午时,西市不见不散。”说罢,带着春子转身离去,朱漆门在身后“吱呀”关上,留下满室死寂的官员,像一群被抽走魂魄的木偶。
“这……这叫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