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和谢迁走出乾清宫的红墙。
五月的阳光,已带着几分灼人的热意。
晒得官袍都发沉,后背的冷汗被烤得发烫。
廊下的蔷薇开得正盛。
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晨露,被晒得发亮。
宛如碎钻撒落在绿丛之中,晃得人眼晕。
可两人谁也无暇顾及这美景。
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花丛上扫。
刘健的官靴踩在青砖上。
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咚、咚”。
仿佛踩在他自己的心上,震得心口发疼。
谢迁跟在刘健身后。
距离不过半步,却像隔了条鸿沟。
他手里的象牙笏板被攥得发热。
指节都泛白了,印出深深的勒痕。
汗湿的掌心黏在笏板上,连刻着的“清廉慎独”都摸不清了。
直到进了内阁值房。
刘健才猛地停下脚步。
靴底蹭过地面,发出“吱呀”一声。
管家刚端着茶盘上前,要奉新沏的碧螺春。
被他挥手斥退,声音冷得像冰:
“都下去。
没有吩咐。
谁也不许进来。
连苍蝇都不能放进来一只!”
值房里只剩下两人。
空气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迁先忍不住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又猛地站起来,像坐了针毡。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首辅。
陛下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记着咱们的功,又拿着账册不放。
是真要放咱们一马,还是……另有算计?”
刘健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
望着外面的日头一一阳光正烈,把地面烤得冒热气。
阳光穿过窗棂。
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像打了层补丁。
他鬓角的白发。
被阳光照得发亮,此刻看着更刺眼了,像结了层霜。
“意思就是。
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刘健的声音很轻。
却像锤子一般敲在谢迁心上,震得他耳膜发疼。
“张锐、李宾、王逊他们,是头一刀,已经砍下去了。
咱们……是被陛下暂时按住了刀的。
要是识趣,刀就一直按着;要是不识趣,下一秒就会落下来。”
谢迁倒吸一口凉气。
“嘶”
凉气从牙缝里吸进去,冻得肺都疼。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指尖冰凉,像摸到了诏狱的铁链。
他想起王逊供词里的“清君侧”三个字。
又想起张锐账册上“刘健:三万两/年”的记录。
那些字现在想起来。
还像烙铁一样烫眼,烧得他心头发慌。
“可陛下……不是还提了咱们的功绩吗?”
谢迁试图从话里找些暖意,像抓救命稻草。
“说老臣当年力保太子,没让外戚夺权。
说我主持会试,拔擢了王守仁那样的寒门士……”
“那是让咱们自己选。”
刘健转过身。
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眼下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像沟壑。
“选一条“听话’的活路。
还是跟着张锐他们一起去诏狱,吃烙铁、受夹棍。
陛下把话挑明了,就看咱们懂不懂事。”
谢迁沉默了。
他辅佐弘治皇帝十八年。
从翰林编修做到内阁次辅。
朝堂的风浪。
他见惯了一一外戚专权、宦官乱政、言官死谏。
可从未像今天这样。
觉得后背发凉。
像有冷风顺着衣领往里灌,冻得骨头缝都疼。
先帝待臣下宽厚。
就算有官员贪腐,也多半是温言劝诫。
最多罚俸降职,很少动真格。
可这位新皇不一样。
他年轻,才十五岁。
却比六七十岁的老臣都看得透彻。
他手里攥着铁证,却不急着扔出来问罪。
反而先给你递颗“记功”的糖。
再让你自己掂量轻重,自己认错。
这手段,比直接砍头还让人难受。
“这孩子……太可怕了。”
谢迁喃喃道。
像是在说给刘健听。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值房的木柱,抠出一道道白印。
“他比太祖爷还铁腕,比太宗爷还能忍。
咱们这些老骨头,怕是斗不过他。”
刘健点了点头。
他走到案前坐下。
案上还摊着今早没看完的《盐铁司月报》。
上面写着“江南盐税月入二万两”连定额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亏空像个黑洞。
吞噬着大明的根基,也吞噬着他们的前程。
以前他总想着。
只要不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