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金砖地。
被晨光晒得发烫,每一块砖缝里都透着灼人的热气。
刘健站在殿中。
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像秋风里的枯草。
他手里的象牙笏板。
却举得笔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启奏陛下,先帝新丧,国本未稳,当行大赦天下,以安民心。”
他顿了顿。
眼角的余光扫过阶下的百官,像在清点自己的筹码。
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刻意的洪亮:“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虽有过失,但念其为皇亲国戚,又是太后胞弟,恳请陛下念在骨肉亲情份上,从轻发落,也算全了太后一片慈母心。”
这话软中带硬。
既抬出“大赦天下”的祖制当盾牌,又扣上“骨肉亲情”的帽子堵退路。
明着是求情,实则是逼朱厚照让步——你敢不听?就是违祖制、背亲情!
阶下的文官们暗暗点头,有人悄悄用袖子抹了抹手心的汗。
刘首辅这招高啊!把太后和祖制都搬出来,看新皇还怎么硬气!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
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算着什么账。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刘首辅说的是祖制?”
“正是。”刘健躬身道,腰弯得更低了些,“太祖爷立国之初便有定制,新君登基或遇国丧,可大赦天下,以彰仁德。此乃洪武年间便定的规矩,臣不敢欺瞒。”
“哦?”朱厚照挑眉。
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像猫逗老鼠时的慵懒:“那太祖爷还有一条祖制,刘首辅怕是忘了。”
他站起身。
素色龙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衣摆扫过宝座边缘,带起一阵微风。
“洪武十八年,太祖爷亲定《大诰》,凡贪污六十贯者,斩立决,剥皮实草,悬于衙门外示众。”
他目光扫过刘健,像刀子刮过老树皮:“这条祖制,刘首辅认不认?”
刘健的脸色。
“唰”地白了,从额头一直白到脖子根。
他怎么忘了这条!
张家兄弟强抢民女、霸占田产,光在通州就圈了三百亩良田,折算下来何止六十贯?
按太祖祖制,死十次都不够!
“陛下,”刘健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发紧,硬着头皮道,“此一时彼一时。太祖爷时天下初定,需严刑峻法镇住宵小;先帝在位时行仁政,轻徭薄赋,早已改了这严苛条令,方能让百官尽心,天下归心。”
“改了?”朱厚照向前迈了两步。
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文官们的心上。
“先帝改了太祖爷的祖制?”
这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
扎在所有文官心上——大明朝以孝治天下,更以敬祖为天条。
改祖制?那是大不敬!是要被钉在史书上骂的!
刘健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金砖上洇出小水痕:“陛下息怒,先帝并非改祖制,只是……只是因时制宜,宽严相济。”
“因时制宜?”朱厚照冷笑。
声音陡然拔高,在太和殿里炸响,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那朕倒要问问刘首辅——先帝大,还是太祖大?”
“这……”刘健猛地抬头。
眼里满是震惊,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会抛出如此刁钻的问题!
若说太祖大,那先帝“因时制宜”改祖制便是不敬祖宗,他刘健附和先帝,便是同罪;
若说先帝大,那便是不敬太祖,置开国之君于何地?
这哪里是问话?这是逼着他往死路上跳!
阶下的文官们也炸开了锅。
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又赶紧压低——
“首辅怎么答?这题就是个死局!”
“新皇太厉害了,这是把首辅架在火上烤啊!”
“完了完了,这下要栽……”
次辅谢迁站在一旁。
看着刘健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悄悄给身边的监察御史王宪使了个眼色——眼角往殿中一斜,又轻轻点了点头。
王宪会意。
袖口下的手暗暗握紧,指节捏得发白。
他是言官,按例可以风闻言事,就算骂错了,也能落个“敢言”的名声,此刻站出来打圆场,最合适不过。
刘健看着朱厚照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只觉得后背发凉,像被一条冰蛇缠上了。
他从政四十余年,辅佐过宪宗、孝宗两朝天子,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当年万贵妃专权,他敢在朝堂上硬顶;弘治朝宦官渐起,他能联合群臣压下去。
可今天,在这个少年天子面前,他竟像个初入官场的秀才,被问得哑口无言。
“陛下,”刘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风中的残烛,“太祖是开国之君,先帝是守成贤主,皆是我大明根基,臣……臣不敢妄议。”
“不敢妄议?”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