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的哭喊声还在空气中回荡。
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乾清宫的肃穆。
朱厚照已然转身。
脚步决然,没有丝毫犹豫。
龙袍下摆扫过冰冷的金砖地。
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那声音,像极了他此刻压抑的呼吸。
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仿佛脚下不是宫砖,而是江山社稷的基石。
张永见状,连忙抬脚跟上。
他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面。
不敢去看少年天子挺拔却透着寒意的背影。
大气都不敢出。
张永心中清楚。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整个大明朝最尊贵的女人。
刚晋封的张太后。
他的嫡母。
仁寿宫的门槛极高。
朱红漆色历经岁月磨砺,早已被往来宫人的衣袍蹭得发亮。
还未踏入宫门。
便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啪嚓——”
声音尖锐,在寂静的宫道里格外刺耳。
其间,还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哭骂声。
“反了!真是反了!”
“那是他亲舅舅!他刚咽气的爹还没凉透,他就敢对张家下死手!”
朱厚照站在门口。
抬手止住了想上前通报的太监。
指尖落在太监的肩膀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后,径直迈了进去。
殿内一片狼藉。
描金的茶杯碎在地上,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上好的龙井泼了一地,茶香混着怒气,弥漫在空气中,竟透着几分苦涩。
张太后坐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
发髻散乱,一支赤金点翠的凤钗斜插在头上,摇摇欲坠。
脸上挂着泪痕,胭脂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狼狈不堪。
往日的端庄娴雅,此刻已荡然无存。
看见朱厚照进来。
张太后猛地拍案而起。
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跳了起来,滚落在地,又是一声脆响。
她指着朱厚照的鼻子,声音尖利如枭:“朱厚照!你给哀家跪下!”
朱厚照站在原地。
纹丝未动。
十五岁的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像一尊不可撼动的雕像。
眼神比殿里的铜炉还要冷。
“母后。”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朕是大明朝的皇帝。”
“这天下,只有朕让别人跪。”
“没有朕给人下跪的道理。”
“你!”
张太后被噎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的手抖个不停,“哀家是你娘!是先帝的皇后!你敢这么跟哀家说话?”
“儿臣不敢忘母后的生养之恩。”
朱厚照缓缓走到张太后面前,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也不敢忘先帝的教诲。”
“但先帝教儿臣的,是‘君为臣纲’。”
“是‘后宫不得干政’。”
“不是教儿臣纵容外戚横行,草菅人命。”
“什么外戚横行?那是你舅舅!是你嫡亲的舅舅!”
张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鹤龄和延龄是哀家唯一的弟弟!你把他们关进诏狱,是想让哀家断子绝孙吗?是想让张家彻底覆灭吗?”
“他们若真是安分守己的舅舅,儿臣自然敬着。”
朱厚照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瓷片。
指尖被划破,渗出血珠。
他却像没察觉,任由鲜血滴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像绽开了一朵妖异的花。
“可他们强抢民女时,没想过自己是皇亲。”
“打断百姓腿时,没想过自己是国舅。”
“砸人店铺时,更没想过这是在打皇家的脸!”
他将碎瓷片狠狠掷在地上。
“哐当”一声,与其他碎片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母后可知,顺天府的百姓怎么骂?”
“他们骂张家是‘京城恶虎’。”
“骂先帝纵容外戚。”
“骂儿臣是‘包庇恶人的昏君’!”
“这些话,扎的是儿臣的心。”
“更是打我朱家的脸!”
张太后被朱厚照吼得后退一步。
脸上第一次露出慌乱。
她久居深宫,养尊处优。
从未听过这些市井骂声。
她只知道弟弟们受了委屈。
只觉得自己的权势好像要保不住了。
“那……那也不能关进诏狱啊……”
张太后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一丝哀求,“放他们出来,哀家让他们给你磕头认错,以后再也不敢了,好不好?就当看在哀家的面子上……”
朱厚照看着她。
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寒意。
“磕头认错?”
“被抢的民女,能磕回来吗?”
“被打断的腿,能磕好吗?”
“被砸的店铺,能磕复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