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传信的人已经露出马脚?有没有可能这是明烨一行特意来试探他的?有没有可能是一场请君入瓮?
他当下回绝了凌敖,还言他年迈庸老,乃思女太过之故,对他所言只当昏话一笑听之。得老者捶胸长叹,道是少壮不得倚,老命尚可为。为在这年的九月秋狝。
久在上林苑侍弄花草的老者,借花粉草末引人熊袭击新帝。差点就要被他得手,奈何新帝拖梁婕妤以挡。人熊吞了妇人一条臂膀,丧生在禁军刀戟之下。新帝借机铲除部分羽林卫,上林苑封凉台上鲜血肆流之际,老者双目浑浊,望天默叹,“苍天无眼,竞不绝其命。”薛壑隔人群看他,似有感应,老者回头,目光如铁无声问:“老翁惧死否?”
“新帝残暴否?”
“你,到底效忠何人尔?”
凌敖回想养女一生,若她泉下得见亲子,该有多难过。人世不过双九年,匆匆死于权谋斗争之下。
“侯爷看过我处死士给您的讯息,当知此一战要死之人非你一人,乃你阖族都有可能殉于其中。”
“老朽本是凋零之人,发妻早逝,长子早夭,次女外嫁之身不在室内,何谈族亲。今若能以残烛之身保大人一族不受其疑,让大人继续前行,划算得很。"凌敖看向窗外已经西沉的落日,回首看暮色中的青年,“倒是大人,来日泼天污名加身,益州薛氏百年清誉,实在可惜!"<1薛壑低眉自嘲,许久抬首,话语难吐。
“如今关口,你我不宜相见,大人来寒舍一趟,还请长话短说。”“晚辈此来,想问一问侯爷,殿下幼时模样。她在我入京前,性子如何?喜好如何?交友、日常、学习……如何?”他想知晓她的过往,试图拼凑她的模样。
凌敖有些讶异,薛壑走这一趟,居然是来向他这个将死之人探寻亡妻生平的。可世传这位益州而来的驸马,同当年的皇太女不是互不对眼,两厢生厌吗?他如今行复仇事,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公义?为公举事鸣不平,当满腔愤慨,眼神坚毅。凌敖观眼前青年,他愤慨的眉宇间隐着哀思,坚毅的眸光中裂出悔恨。“侯爷!"许是知道了解她过往生平的人又即将少一位,青年话语中都带了乞求。
“殿下出生时,老朽已是旧疾缠身,咳疾频发,在上林苑挂了个虚职却常日歇在府中,见到殿下的时候不多。"论起江瞻云总也绕不过她的生母,而论起其生母,凌敖的眼中总会多出一层骄傲,“殿下是在上林苑长大的。实乃霜寒极有主见,爱马成痴,即便被临幸也不肯离开她的那些马入未央宫后廷。先帝敬她一手养马的功夫,许她留在上林苑,哪怕后来诞下公主,母女二人依旧居于长阳宫,远离禁中。反而是先帝,时不时摆驾上林苑,极尽恩宠。一直到承华廿五那年,霜寒染病去世,十岁的殿下方被陛下领回未央宫。但因早些年不在宫中,小殿下便常日出入长安坊间,不似天家公主,更像寻常女郎,性子野了些。有时还会被她母亲带着出去搭棚施粥,城郊皇家育婴堂中还有许多霜寒捡回来的孩子,留着让殿下看顾。但殿下毕竞是天家女,我听霜寒抱怨过,小殿下去了也是玩闹,担不得事。至于喜好、学业……“凌敖抵拳咳了声,有些遗憾道,“这些老朽便不知了,但老朽记得,她有一乳名,极好听。”“叫甚?"薛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霜寒的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随我凌′姓,按她之意乃面对于秋霜冬雪,不畏严寒。"凌敖笑了笑,“大人不若猜一猜,凌霜寒会给她的女儿取怎样的闺名?”
“凌霜寒的孩子,又是生在腊月里,腊月凌寒开出的花一一"薛壑眉宇粲然,“是梅。”
凌敖颔首,却又叹气,“梅已经极好,我就说叫小梅,梅骨朵,好养活。但霜寒偏不,给她取了个天大的名字,到底没压住。"<1“梅之意,似天般大一一"薛壑神思转过,“玉霄神?”凌敖抚掌称叹,终又神色惋惜,“不好叫这样大的名的,压不在住…”玉霄神。<3
薛壑却在唇齿间咀嚼,想起他们未央宫中的初见,想起后来每一次向她折腰叩拜,想起她在万人之巅。
这个名字,取得极好。
夕阳已经落下去,凌敖起身去点灯。
“不必了,晚辈该告辞了。"薛壑从密径来,没有必要将影子留下来,增添风险。
“大人走在黑夜里,星月黯淡难见天日,一点烛火,愿你好走些。"于是凌敖没有点灯,但点了一个灯笼,递给薛壑。<1室内已经黑作一片,一点灯火递过来,薛壑的面目亮起,凌敖的身形变得黯淡。<1〕
“……外翁。"薛壑接过灯笼,唤出一个称呼。“薛大人、你……凌敖佝偻的身体颤了颤,握在灯笼上的手一时忘了挪开。“殿下是我妻子,我是她的驸马,理当随她称呼。"薛壑握上那只满是粗茧的手,“您、来日见她,帮我说些好话,说我……<1薛壑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要如何说,才能不再惹她生气。“我和殿下说,你是个好儿郎,让她再不同你闹脾气。“凌敖抽出手,拍了拍他手背,“我作亡魂也会全力护佑大人。"<2薛壑俯身跪首,磕了个响头。
前路茫茫,很快又将剩他一人。
“忍辱负重难,慷慨赴死易。外翁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