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鼻血
四月初九是个吉庆日子,也是朝廷钦定佛骨入塔的日子,距今只有九日了。清茶上漂浮着几多打着旋的茉莉花,孟殊台看了一眼,没来得及端起来。供塔修建已经接近尾声,所有结算的账目全送了过来,在书案上堆积成小山。照理说孟家这种靠祖上荫蔽的富贵闲散人家,传个三代就差不多该败落了,但谁知这一代出了个孟殊台,国事家事事事尽心,硬生生替孟家拼出来个千秋万代永存似的局面。
工部的官吏见孟殊台一味核算着折子上的数字,心里抖了一抖。皇家的工程,落在谁身上不是块肥肉呢?就是修建佛塔最次等的工匠都能比别处的多领一块肉。这账面上的数字嘛,自然是浮花飘叶,一吹就散了。他们各自守着自己的一方小案,猫着眉眼在公文间互递着眼神,最后纷纷看向了这里官职最低的一位奉笔小吏。
小吏得了意思,垂首上前端起那杯茉莉花茶奉给孟殊台。“郎君多日烦劳,且进些茶水,休息片刻吧。事已完备,不差这一日两日。孟殊台眉头不动声色蹙了一下,但倏尔放开,转头对着小吏温柔一笑,接过杯盏,“多谢大人。”
他扫一眼这里的人就知道他们存着什么心思,不就是想让他高抬贵手,纵容他们的假账。这些人做戏是会故意露出马脚来好叫有心人领悟到意思,届时不必多话,自等暗流融汇,顺理成章。
孟殊台自幼知道这等人心上的勾当,不介意陪着他们演戏,但没演几场就摸清了他们的套路,此后再无新意,逼得他在虚情假意之间如坐针毡。但若说演戏……
清茶映照出他的唇珠、鼻尖、下垂的眉眼以及眼底泛起的笑意。和乐锦演戏最好玩。她的笨拙不是故意露出来的,孟殊台最喜欢看她在自己面前逼到绝境、破罐破摔的样子。就算凶恶,比起他来也不过猫儿比眦牙。浅酌一口温热的茶水,喉拢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忽然猛咳一声。这一咳,喉咙还不要紧,鼻间一股轻轻的苏痒滑下来,落在杯盏之中成了茉莉花间的红梅。
来了。1
“咯当”一声响,孟殊台放下杯子,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括住口鼻。一屋官员见他异状,全都伸长脖子张望着他。离孟殊台最近的小吏关切询问:“郎君这是?”
鼻血染湿了帕子,但总归没有多少,在孟殊台意料之中。他掩住口鼻又咳嗽了一会儿,察觉到鼻血停止之后才拿开帕子,对小吏笑道:“无妨,只是饮茶呛着了。”
官吏们顿时松气,不一会儿又恢复各司其职的状态。孟殊台收好雪帕藏在衣袖中,一双凤眸闪烁着潋滟的光芒,像夕阳西下时层层鳞波泛起的古湖。“这些账目全都无碍,可见连日来诸位大人细心尽责。只是九日之后便要开塔,塔内布置定要安然。”
小吏一听便知这是孟殊台放过了他们,一张干瘪的鼠脸笑成了花,“当然!塔中九层铺设十日前便已经完备,供奉佛骨的最顶层也连日落锁无人敢入,小人同一众寮署皆可保证开塔之时万无一失。"1“好,那就好。"孟殊台含笑点头,端起那杯有血的花茶一饮而尽。茶盏落案,他施施然起身向各级官吏致礼离开,举动飘然若仙鹤,行步曳态似芳魂。仍然是洛京孟郎君那姿态无双的样子,但有两个官吏自他离开后交头接耳,小声谈论了起来。
“诶,你有没有发现孟郎君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许是思念家中娇妻吧……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昨天他自供塔下来后差点晕倒,你说该不会孟郎君被累垮了吧?”“嗨!谁叫人家是天子私臣呢,有私则权斜,供塔都还只能他上去检视呢,这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是了是了……"搭话的官吏点点头,忽觉得位卑言轻也算件好事。宝音兴冲冲捧来好几册纹样编书,一一放在乐锦面前。“娘子,洛京时兴的纹样全都在这里,还有婴孩各种小物的缝纫图样以及各类剪裁绣技的教书全都搜罗来了,您看看够用吗?”乐锦趴在榻上小方桌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才接过那三四本书。然而合在一起不过三指厚薄的书页,乐锦两只手却没拿住,只觉那重量压得指尖麻麻的,书本一下子全滑落,把小桌上的花瓶碰落,滚落地上摔碎了。“嗯?“乐锦以为自己没当心这重量,一时失手,稍微嗔怪一两句便赶紧看书去了。
宝音蹲下去收拾碎片,转身丢出去,回来却看见乐锦兴致缺缺似的。“娘子是看不上这些图案吗?需不需要我再去找找?”“啊,不用了不用了,这些肯定够用。”
前些天孟慈章也去了平宁王府去看他姜姐姐,结果姜璎云看上了那个眼罩,知道是乐锦做的后大夸特夸,原本平平无奇的东西在她眼里跟宝贝似的。算算谢献衡马上就要回来,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乐锦想着不如给姜璎云和元景明的孩子做点什么,以后她离开这个世界了也还有点纪念。可她的女红实在只是凑合,小孩子的东西又得精细,乐锦这才叫宝音搜罗些图样和教程来。
一页页斑斓的花样落在眼睛里,头几个乐锦还觉得挺好,可再翻一会儿竟然觉得这些圆团图案旋转了起来!眼前跟放了个万花筒一样,动来动去,心悸头军。
她合上书页,把册子都推开,懒洋洋趴在小桌上,“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