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想说他哪儿知道。
回府时还好好的,怎得去了趟木姑娘院儿里,便成了如今这般。
难不成是木姑娘又同他使了性子?
想来是这样,可往日即便木姑娘闹得再厉害,三爷也从来是笑笑便罢,从未当真同她计较过,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木姑娘究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让三爷气成这样,连晚膳都不用了。
要知道他们家三爷一向十分自律,每日每时该做何事,都有定例,除了午膳会在宫里或者兵部后堂用,家里的早晚膳食,从未被原封不动地被退出来过。
他想再去劝劝,然而想到方才小厮所说的话,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没敢进去。
房内,陆烛坐在东梢间的书桌后,良久地没有动弹。
屋子里没有点灯,月光却极亮,从纱屉子里照进来,落在他雪白的侧脸上,越发显出他高挺的鼻梁。
那双眼睛隐没在黑暗里,其中的万般情绪也被一同雪藏。
忽然,风吹进来,桌上的书开始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来回翻动,‘哗哗’作响。
陆烛终于动了动,扭过头去,视线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
他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巧容一个人躲过丫鬟婆子跑进来,抱着一本破烂不堪的《千字文》对他道:
“我叫你三叔,你往后可以教我读书么,他们说你的学问最好。”
他当时笑了,问:“你不是很讨厌我?”
“他们笑话我是乡巴佬,不识字。”她一双眼睛明亮如繁星,“你教我读书,我往后可以不讨厌你。”
她确实不再讨厌他,不但不讨厌,还越来越依赖他,尤其是在她母亲离开之后,她便将他当做了唯一的依靠。
他教她读书、画画、弹琴.......甚至算账,她每一样都学得很好,只是短短几年的功夫,便比寻常的大家女儿还要出色。
众人都说,他是个好先生。
曾经,他也如此这般认为。
然而到了今日才知,大错特错。
他不是个好先生,甚至,不是个合格的叔父,不然怎会连孩子走上了那样一条歪路都不知道。
想到方才的所见所闻,陆烛只觉得手中的鸳鸯折扇异常地滚烫,险些要将他烫出个洞来。
他手心里养大的孩子,竟然对他存着那般的心思。
原本还有些心存侥幸,然而等亲眼看到她眼尾处那遮不住的情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曾同女子做过那种事,但也不是傻子,官场上应酬,多的是有人想费尽心思想往他这儿送人,他不要,那些人又被转手送给他的同僚。
那些女子与他们欢好后是个什么情景,他一清二楚。
难怪那宋太医会误将她当做是他房中之人,原来竟是这么个缘由!
他以为的那勾|引她的情郎压根儿不存在,她之所以会体虚,并非是因为同人偷情行房,而是因为——
她在暗自拿他的寝衣自渎!
并且不止一次。
叫丫头将那寝衣原封不动放回去时,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么个情景。
那寝衣上的斑驳痕迹,原是由此而来。
想起那婆子说,她几乎每晚都让下人给她留水的话,陆烛缓缓阖上了双眼。
大逆不道。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也许,她并不知道,只是不知从哪里知晓了这种事,一时好奇,才如此行事。
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并非对他有什么心思,而是不过恰好捡到他的寝衣用了而已,换做旁的东西,同样可以。
若是她没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开口唤他的话,他想他可以这般自欺欺人。
可她偏偏唤了。
那一声声含娇带媚的‘三叔’似魔音般萦绕在他耳畔,挥之不去。
他解下腰间那半年前她送给自己的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除了几颗吉祥纹的金稞子,和常见的苍术、藿香、冰片......还有——
几颗异常鲜艳的相思子。
那些相思子在掌心里翻滚跳跃,每一颗都十分饱满圆润,显然是被人精挑细选之后才放进去的。
她在将荷包送给他时在想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原来如此。
她早就暗戳戳试探过自己,只是他一直未曾发现而已。
谁教她的。
她一个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谁教她的这些?
陆烛目光沉沉,手中的折扇发出微弱的‘吱呀’声响,像是凄厉的叫喊。
他抿唇,意欲叫人去查,却终究不曾动作。
不成。
这事不能叫人知道,即便是他身边的人也不行。
她的名声最要紧。
陆烛倚坐在官帽椅上,身上的葛纱贴里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慢慢的,那衣角飘落下去,垂在他腿边,没了动静。
月光消散,夜色弥漫上来,将他的身影彻底吞噬。
打更的梆子响过不知多少遍,房门才终于从里头被人开启。
晨光熹微,鸡鸣狗叫声远远的从两条街外传过来,赵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