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股护主心切的疯狂劲头,顿时将杀手们的攻势压了下去。裴燕洄压力骤减,得以喘息。
他眼中寒光爆闪,杀意沸腾。
正欲下令将这些刺客尽数擒拿,活口审问,就在他心神稍松,注意力被眼前战局吸引的刹那一极其细微的、几乎融于兵刃交击和呼喝声中的破空声,从一处极其刁钻的阴影角落再次响起。不同于之前的弩箭,这一次,是一道几乎肉眼难以捕捉的、泛着幽蓝光泽的细影,其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目标直指裴燕洄后心一处要穴。
此时东厂护卫正在前方厮杀,裴燕洄自身也因方才的激战和旧伤而感知略有下降。
“噗”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那枚淬有奇毒的细针,精准地没入了他的穴道。
“呃啊!”
裴燕洄身体猛地一个剧颤,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这一次的毒针,似乎与他体内原本压制的毒性以及二皇女所下之毒产生了某种可怕的连锁反应。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猛地一黑,所有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骤然溃散。他四肢百骸变得酸软无力,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黑暗吞噬。
他甚至没能回头看清那发射毒针之人最后的身影,便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督主!”
正在拼杀的车夫余光瞥见,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想要扑过来。
然而杀手们却趁此机会加强了攻势,死死缠住了他们。
裴燕洄重重摔倒在地,额角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所有阴谋、野心、愤怒与不甘,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剥离。而最后的意识里,不知为何,却浮现的是席初初那一张脸……
裴燕洄原本出身江南清贵之家,父亲裴文远官至江宁织造。
这官职虽品级不算极高,却掌管江南丝绸织造、采买贡品,是实实在在的油水丰厚、地位清要的职位。其母林氏,乃是江南富商之女,与裴文远堪称才子佳人的结合。
裴燕洄作为家中独子,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备受宠爱的贵公子。
他聪颖好学,相貌俊秀,虽小小年纪,却在文人圈中颇有才名。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那时的他,真真是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
然而,灾祸突如其来。
裴文远最为信任的副手、江宁织造副使周显仁,因垂涎裴家财富及其正使之位,精心构陷,伪造证据,诬告裴文远勾结海盗、贪污巨额贡银、所织造龙袍纹样僭越等十数条大罪。
这些罪名条条致命,且证据“确凿”。
皇帝震怒,下旨查抄了裴家。
顷刻之间,他家破人亡。
裴文远夫妇不堪受辱,于狱中自尽,家产全部抄没。
年仅十二岁的裴燕洄,因律例规定,罪臣之子需没入宫中为奴,侥幸保住一命,却被施以宫刑,带入深宫,从此跌入尘埃。
从云端坠入泥沼,巨大的落差和身心摧残,让裴燕洄变得阴郁孤僻。
他痛恨那些是非不分,高高在上的权贵,因为他们轻飘飘的一个决定,一句谗言,就能让无数人家破人亡。
他满心愤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加之他残存的清高气度与俊秀容貌,引得宫中那些惯会拜高踩低的小太监们时常欺辱他。
他常常觉得,自己或许很快就能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悄无声息地死去,去与父母家人团聚了。直到那个下雪天。
那日雪下得很大,他又因一件小事被几个小太监堵在僻静的宫道角落拳打脚踢。
他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额角破裂,鲜血混着雪水糊了满脸,意识都有些模糊,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和绝就在他以为自己可能真的就要这样冻死、打死在这里的时候,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阴冷的小姑娘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欺负人吗?”
那些小太监们的动作猛地停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结结巴巴地喊了声什么,然后如同见了鬼一般,瞬间作鸟兽散,跑得无影无踪。
雪还在静静地下。
裴燕洄艰难地、缓缓地抬起头。
模糊的视线里,首先看到的是一把精致的油纸伞,伞面遮住了纷落的雪花。
然后,他看到了伞下的人。
一个穿着如火红裙、披着雪白狐裘斗篷的小姑娘,正站在他面前。
她年纪似乎很小,约莫十来岁,容貌精致得如同玉雕雪琢。
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极其明亮,黑葡萄似的瞳仁里仿佛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异又炙热的光芒,好奇地打量着他。
她看着他狼狈不堪、头破血流的样子,没有丝毫害怕或嫌弃,反而蹲下身来。
她伸出带着暖意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红肿破裂的脸颊。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莽撞,却让他冻得麻木的身体微微一颤。
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带着满意和雀跃的语气,低声喃喃道。
“终于让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