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西内(五)
竹影婆娑,暗香浮动。
徐直终是起来,跟他在窗下伴着几盏绿莹莹的孤灯重新用晚膳。每盏灯的灯座都是古代遗留下来的青铜器,上面有蜀地的花纹,分别代表他们的开国祖先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如果往前上溯,这些人同属于炎黄后代。千年之后,他们印在青铜器上面,却似乎每个人仍旧拿着一柄刀戈兵戟,为了那一晃而过的是非成败。
灯光在她清澈不安的眼底摇摇晃晃,李泽在里面看到一种含蓄莫名的东西,但那并不是出自她本身,到底是什么投射在了里面?他静静观摩着她小口小口将点心吃完,吃得那样迅捷那样快,攒紧的细指惴惴握住冰裂纹青白瓷杯具的边缘,仓惶而小心翼翼。李泽用筷箸往嘴里送进一块乳酪。
徐直并不喜欢这些甜甜的食物,他却很喜欢,御厨还得按照他的心意把糕点做出花样来,不然李泽就看也不看一眼。她分了一些眼神睇视他,应该是吃饱了。
徐直犹豫着开口,“陛下,你打算怎样救他?”李泽全神贯注看着她,懒懒问:“谁?”
不是他的命他是不是就不放心上,徐直真的怀疑他答应她的话到底作不作数,她焦急万分,斟酌道“阿回,”
“徐回。”
她连名带姓地这样说,提醒他。
眼底的慵懒化作了厌弃和鄙视,李泽唇线勾挑,轻描淡写道“大唐也扣留了很多吐蕃的使臣。”
“就拿他们去交换。”
他坦言,让她接受最坏的结果,“如果徐学士还活着的话。”徐直的眼睛里浮现出悲哀。
李泽又道:“当然了,就算他死了我也会帮三娘把他换回来。”“古往今来,奉命出使异国的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或是为了百姓,或是为了国家,或是为名为利为钱财,但是无论哪一样,都值得尊重与铭记,朕会将他风光大葬,他的名字会写进史册受后世万人瞻仰。”“三娘要心宽,往长远看。”
徐直摇头哽咽,“不,我不接受这样的结果。”“阿回一定得活着。”
“他不该这样冰冷地躺在史籍上面,他活着还会有更大地成就,我宁愿他这辈子做尽了有意义的事情然后像轻烟一样被后人遗忘,也不愿见他早逝,死得孤苦伶仃而凄然。”
她真挚地看着李泽,真心向他表述对徐回的欣赏,“我亲眼见到阿回有多么努力,见证过很多有知识有名望有阅历,有眼界有地位的人夸赞他有才,他可以做精明的官吏,做钻营的商贾,做博雅的文学之士,他有好的口才,很周全,还会理财。”
“他擅长很多事情。”
徐直惋惜道“我此言并无偏爱他的意思,倘若今日身遭不测的是陛下,我也会有一样的感慨。”
“陛下很英明,应该同样怜惜英明的人不是吗?”徐直诚恳地说:“我以前一定做了很多对不起陛下的事情,我向陛下道歉,我保证只要阿回平安回来,从此与他一刀两断。”“我们重修旧好,给我一个全心全意弥补陛下的机会好不好?只要阿回能回来。”
她完全看透了他的心思,这话她说了有两遍,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只能做他们情爱里面她退而求其次的工具?
她越这样说,徐回就越得死。
李泽淡然一笑,漫不经心道“此刻我毫不怀疑,倘若我死了,三娘一定会拍手称快。”
徐直心中大骇,李泽脸色一变,又神情自若宽慰她“三娘放心,朕的意思是说,朕舍弃性命也会换他回来。”
“你说好不好?”
她听闻此言,不知怎得有种难言的煎熬,好像真如他所言,心里有一个幽灵拿着这个问题在叩问她,让她在一生一死里面做出选择,她犹犹豫豫选不出来,为什么选不出来?他这般的恶人。
她万般挣扎,勉强找出个理由,“陛下九五之尊,不会有需要你舍弃性命换一人的时候,而且,”
她垂下眼睫,簌簌眨动,“每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无论是富贵的人,还是卑贱的人,他们都有活着的权利,我不能在人命之间做取舍。”“阿回活着妨碍不到陛下。”
李泽的眼神倏尔变冷,刻毒地评价她,“你真是其心可诛。”他站起来,命令她“滚去洗澡”。
旁边还有李正己,门口还站着几个宫婢,她真是受够了他这副喜怒无常的模样,经常让她在众人面前感到无地自容的难堪。徐直抿紧双唇,与他擦肩而过。
第二天李泽走得很早,外面下着一场朦胧的春雨,回廊下花枝飘摇,嫩草上缀着零星的落花,墙下睡着宫人养的狸猫。徐直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雨景,思绪一片纷乱,纷乱之中夹杂着一点隐约闪现的启示,让她不禁自问,“我真的欠他一个孩子吗?”很快她又自我否定,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李泽逼疯了,才会听信他这样荒唐的说辞。
李正己如影随形地寸步不离,渐渐对她的心心思了如指掌,他亦追随她的目光去看窗外的霏霏烟雨,跟她展开了一段闲聊。“娘娘那样说太伤陛下的心了。”
徐直问李正己″哪样?内侍指哪句话?”
李正己一动不动,如木头人一样站立,他年愈五十,除了头发白一点,脸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