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总是差那么几寸不能命中。原本紧闭的阿尔萨斯要塞大门,那扇以三重钢铁加固、需要十几个士兵一起推动的巨门,竞然在歌德面前自动开启,缓缓向两侧滑开,如同恭迎君王归来瞄准歌德的炮弹一个接一个变成哑炮,火药湿透,引信失效,机械故障,种种不可能同时发生的意外接连出现。
那一天,上帝似乎也站在歌德那边。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士兵们被淋得狼狈不堪,军装浸透,身上沾满泥泞。奇怪的是,乌云中竞然裂开一道口子,一束金色的阳光如同聚光灯般正好照在歌德身上,一片狼藉中,唯有他一尘不梁任何有信仰的人在见到这一幕后,都会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一那才是神明真正眷顾的人。
又或者,那人就是残忍的、无慈悲的、决断的神明化身。四十年过去,这段记忆仍如烙印般深刻。此刻,面对再次出现的歌德,总统的战后创伤开始发作。他的视野边缘出现斑斓的色块,耳中嗡嗡作响,大脑深处回荡起炮火的轰鸣,尖啸的弹片,和士兵们的哀嚎,将他拉回那个血与火的地狱。
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想要抱头嘶吼,想要转身逃跑,想要蜷缩在角落里。在他的幻觉中,他的身体确实这么做了。双腿在奔跑,喉咙在呐喊,泪水在流淌。但现实中,他只是瞪大了眼睛,无声地、僵硬地站在原地,凝视着歌德。
波德莱尔在门被打开的前一刻就放开了总统的衣领,但此时总统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恍惚状态,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波德莱尔虽然厌恶这个软弱无能的政府,但到底政府是法国的政府,这些人是法国的人。他们是陷入了歧途的同胞,是引起愤怒与失望却仍有血脉关系的亲人。这些贸然闯入的德国人,那才是真正的敌人和值得仇恨的对象。波德莱尔毫不犹豫地挡在总统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歌德投向总统的视线。<1“我好奇,你们两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尤其是你,席勒。”席勒这个时间应该在巴黎公社的接待处。巴尔扎克和罗兰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他们出事了?还是发生了别的情况?波德莱尔用[恶之花]去感知,歌德的生命之花被一层浓重的黑雾完全笼罩,根本无法窥见其中的形态。
席勒的花则清晰可见。一朵盛开的夜皇后从铁灰色的仙人掌肉刺中挣出身来。粗砺的茎干上密布着尖刺。
花瓣洁白得妖异,边缘生着细密的锯齿,会割破靠近者的皮肤。金黄色的花蕊从中央向外伸展,像是一群贪婪的触手,等待猎物自投罗网。1它的香气浓烈而霸道,先是一阵甜美的诱惑,后是一种令人晕眩的窒息感。闻久了,连思想都会变得混沌。
席勒注意到波德莱尔的目光,非但没有闪避,反而挺直了腰背,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很是享受这种被观察的感觉。席勒语气轻描淡写,“我听说歌德来了,就赶过来喽,就这么简单。至于你们公社那边,因为巴尔扎克和罗兰拉着我不放,我就制造了一些小骚动脱身。不过不碍事,本次骚动不会有巴黎公社的人员伤亡!我一向爱惜人们的性命!”波德莱尔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根本不相信席勒的说辞,罗兰一向会准时汇报,被拖住就证明已经发生了大事。
这时,歌德迈开脚步。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所有人的呼吸一滞,空间中每个人的视线都被他牵引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移动。咚一一咚一一咚一一
歌德在总统座位前的主座坐下一-正是之前波德莱尔拒绝落座的那把椅子。歌德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像是吸了几十年的老烟,沙哑中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穿透力,“当一支外国军队走在大街上,人们的反应能告诉你很多。”“人们谩骂,证明这个国家还有尊严;
人们怒视,证明这个国家还有脊梁;
人们避开视线,证明这个国家已经软弱可欺;而当人们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生活,漠然地走过军队身旁,那就证明-一这个国家已经死了。"1
最后几个字如同一记重锤落下。
“这是个美丽的地方。肥沃的土地,丰富的矿产,温和的气候,适宜的人口密度。这片土地上蕴藏着巨大的可能性,只是被错误的人掌握着。”他不急不缓地陈述观点,因为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人敢打断他。歌德的目光转向桌上那份《德法共同防卫条约》文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歌德问道,视线却锁定在波德莱尔身上。总统急忙抢在波德莱尔之前回答:“我正在认真考虑接受。这是一份很好的提议,象征着德法友谊的新篇章。”
歌德的眼神始终没有给予总统一丝关注,仿佛对方只是房间里的一件家具。席勒不掩饰地笑出声来,对总统的尴尬处境毫不顾忌。“希望你认真读过协约里的内容。"歌德淡淡地说。总统面露疑惑:"嗯,什么意思?”
席勒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抱歉抱歉,当时给小尼采的时候,我只给了其中一份,还有好几份来着。导致你拿到的不够完整。哎呀,应该在我身上,我找找。”
他从军装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叠纸,上面已经被折了两折。“呶,这些都是你的。”
总统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些纸,慢慢展开,在阅读的过程中,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