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个时辰，说得我口干舌燥。”
阿娘递过帕子给他：“擦擦汗罢。”又问，“太子殿下留你所为何事？”阿耶不接，就着阿娘的手将额间汗珠擦了个干净，阿娘嗔他，他嘿嘿一笑自阿娘身旁坐下，才道：“正常公务，先做了防务述职，又回禀了日后的治理方案。太子殿下未言明此次战乱的原因，却承诺日后朝廷政策会向姑臧城倾斜，户部还会拨款助百姓们安居乐业。”
颢珍珠见无事，也放下心来，她最爱看阿耶缠着阿娘，也跟着缠过去，抱着阿娘的手臂犯困，煎熬这一下午，实在是乏了。迷迷糊糊中，又听阿娘轻声问：“当真没问旁的？"随后摸了摸她的发顶。阿耶会意忙道：“夫人莫担心，殿下并未怪罪退亲一事。”气氛轻松下来，满室静谧温馨，再无声音。颢珍珠躺在阿娘怀里昏昏欲睡。眼前朦朦胧胧出现昏黄的宫门，破败，摇摇欲坠，院子里杂草衡芜，阳光穿过云层射下来，堙灭在荒凉的草丛里。那应该是初春的季节，宫内却冷如冰窖视线的尽头，是一间更加破败的宫室，门框已断，斜斜挂在门上，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发出残哑的嘎吱声。
颢珍珠恍惚中也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眼前的一切太过熟悉，好像她走过千万遍似的，她的身体竟然先于她的思考，热烈地奔向那方破败的宫门。颢珍珠开始好奇，跟着身体一起跑，跑啊跑，那方看起来很近的宫门却好像有千里远似的，如何也到不了，等她累了乏了想要停下时，梦里支使她身体的小小颢珍珠却不肯停下，她气喘吁吁，心跳砰砰，欢快地声音飘散在耳边，隐隐约约，她听不真切。
一晃眼竞然到了，她的手已经攀上门缘，眼前的一切却突然模糊起来，正气恼地抬手准备揉眼睛，忽然一声传唤声响起，颢珍珠猛地回头，见门外隐隐约约透着阿耶近侍的衣角。
阿娘眼疾手快揽住她往怀里抱，生怕她摔着。阿耶问：“何事？”
近侍回：“太子殿下召见女郎。”
似是惊雷乍起，三人俱是一愣，阿耶阿娘念及往事面色难看，颢珍珠紧张不知所措。
阿耶登时便站起来道：“我去回太子殿下，就说珍珠宝儿病了不能拜见，请他恕罪。”
阿娘拉住他：“郎君站住！”
阿耶面色涨红，看着颢珍珠发白的脸蛋越发心疼着急。阿娘劝他：“虽已退亲，但事未了结。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早晚要见珍珠一面，郎君拦不住的。“又叮嘱颢珍珠，“记住阿娘的话，一切只道是平常。”阿娘说得对，事已至此，不管他到底是谁，若真是冲着她来的，她躲不掉，也必须由她去了结。
颢珍珠做完心理建设，深呼吸一口气，小大人似地拍拍阿耶的肩膀：“阿耶莫担心，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他问什么我答什么便是，料想也得罪不了他。“还大义凌然地道，“我去去就回！”阿耶阿娘忍俊不禁，满目爱怜地目送她离开。颢珍珠出了后院，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从前走向虚云的路，是满院的囚犯和迷茫，走向谢烬的路，是杀戮和困境。如今府里人声喧阗，阿耶阿娘也已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眼前去赦书楼的路亦是一条洒满阳光、围满小草的路，她想起方才梦里的场景，学着跑了一下，心底却突然涌起奇异的欢愉，连带着她的身体也轻快起来，不肖片刻便穿过小树林，来到赦书楼门口。梦境与现实重合，方才未打开的门，似乎就在眼前，颢珍珠伸手搭上门缘，轻轻推开。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随着她的动作涌进室内，为冷冰的地面铺上一层即将消逝的暖金色光晕。
太子殿下正背对着她，立于高大的藏书架前，身影藏在昏暗的阴影里，他指尖缓缓略过一卷卷泛黄的经书，动作认真且专注，仿佛在触摸时光的脉络。许久，他都不曾动一下，像是静止了一般，身上透着浓烈如深潭的孤独和死寂。
颢珍珠看着他脚下小小的光影，恍惚中，觉得他并不是站在静谧的楼阁中，而是独自立于万千世界寂灭后的荒原，他身后只有日暮途穷的的荒原，气数将尽的残阳，还有空无一人的漫长轮回。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
颢珍珠站在门外，不敢动作。
他突然回头，撞上她的目光，随即招手唤她进去。颢珍珠垂着头，踏上下沉的台阶，慢腾腾往他身边走去。无渡的目光随着她的脚步声轻移，将视线一点点收回。周遭万籁俱寂，仿佛只剩下他的呼吸声，连残阳里浮动的尘埃，在她靠近时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等待许久的那个脚步声，终于响起，终于落在眼前，沉寂了百年的古钟在心头猛地撞响，将他从这无边的寂灭中唤醒。无渡抬眼看她。
她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需要俯身才能对视的小女郎，也不是轮回幻境里模糊的剪影，她实实在在站在他眼前，身形抽条，眉眼长开，有了少女的轮廓，带着温暖鲜活的人间气息。
心若磐石，坚固成堤。可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堤坝便瞬间开裂，思念的潮水疯狂涌入缝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垂在僧袖下的手下意识收紧，喉咙突然变得异常干涩沙哑，他用尽所有定力，让吐出口的话听起来像一句最平常不过的问候，轻轻道：“小珍珠，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