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谢烬
下一刻,府门轰然倒地,黑甲骑兵如潮水般涌入,所有人吓得躲进角落里。四处火光冲天,唯独谢烬所在之处仿佛化不开的黑暗,越是明亮的光,越衬得他如同深渊里爬出的恶鬼罗刹。
他的身形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见面具下模糊的轮廓。他的影子投射在府墙上,张牙舞爪地爬上来,攀附上她的脚尖,颢珍珠害怕地往后躲,后背紧贴着墙壁,像一只被野兽逼到角落里的小动物。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颢珍珠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心跳声,几乎震碎耳膜。
谢烬就像一头残忍暴戾的野兽,他随时可能会像对待刀疤男那样,杀掉所有人。
她孤立无援地站在这里,被所有人抛弃,下面是一直隐藏身份的死囚,面前是将活人拖成碎尸的叛军首领。
她很害怕,呼吸卡在喉咙里,几乎忘了喘气:“记、记得。”谢烬突然笑了,她甚至能听到他轻笑时,胸腔里传来的震动,他问:“我是谁?”
他的眼睛藏在面具之后,在她身上缓慢地游移,像阴冷黏腻的毒蛇吐出蛇信子,在她裸露的皮肤上一寸寸刮擦,随时要舔掉一层皮。颢珍珠莫名觉得,他好像在玩某种审判游戏,通过她的回答来决定杀不杀她,或者说,决定怎么杀她。
她轻声回:“谢烬。”
那道阴冷的视线终于又爬回她脸上,湿漉漉地停在她腮上,他冷笑一声:“记得就好。”
颢珍珠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谢烬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他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狼,沿着府墙缓慢地转了一圈,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众人心上。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我虽已破城,却不会滥杀无辜,只要女郎交出死囚犯,我便饶你一命。”
颢珍珠看向人群,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他们眼中瞬间涌上恐慌、惊惧。
显然白子明说的是真的,他们全都是死囚犯。原来如此,竞然如此,以往所有不合理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他们害怕死囚行刑前的号子声,来自不同的地方,害怕谨慎,彼此猜忌争夺,身上密密麻麻的鞭浪………此刻都合理了。
她看着那些陌生的眼睛,看着那些眼睛在一瞬间迸发出的恐惧,看着他们脸上终于卸下伪装的真面目,人间百态,不过如此。她突然有些头晕,不知是害怕还是不敢相信,她几乎站不稳。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恐惧、背叛感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在人群里找虚云法师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看遍了每一张脸,每一个都不是他。
这让她心里得到些许宽慰,虚云一定不是死囚犯,他是后来才进府的,他不与任何人为伍,起码他没有欺骗她。
白子明隔着门,颤抖着问:“谢将军,您……您之前不是说,只要我如实禀报府中情况,就放我一条生路吗?”
葛啸风最先反应过来,怒吼道:“白子明,是你把叛军引来的?”白子明未发一言,他止不住浑身的战栗,静静地等待着门外之人的宣判。谢烬置若罔闻,仿佛他们不过是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连入他眼的资格都没有。他策马缓缓踱回,影子再次爬上墙壁,爬到颢珍珠脚下。“守望相助,自相残杀。"他看着颢珍珠,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愉悦,“多有趣,我最爱看这背叛的戏码。”
“不过现在发现了更有趣的玩法。”
他对颢珍珠说:“看看这些人,你为他们付出这么多,他们却背叛了你。”“现在轮到你来背叛他们,看看这些该死的叛徒,把他们交出来,我帮你处决不忠之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热切而偏执,他在等待她的回答。那眼神像是一个被彻底背弃过的孤魂,往事在午夜梦回里反复折磨他,于是他爱上了这份痛楚,他深信背叛才是人间常态,唯有强权才是一切主宰。他身后的黑甲骑兵齐刷刷扬起屠刀,刀刃在温暖的火光下泛着刺骨的寒光。院墙内外,一时间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颢珍珠身上,审判的天平从谢烬手中,转移到了她的手中。
颢珍珠犹豫了。
即便他们真的是死囚犯,可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始终无法相信他们全都穷凶极恶之徒。
白子明那帮人的身份不用怀疑,他们一直欺压弱小,手段狠毒。可其他人呢?
王阿姊,用瘦弱之躯极力保护所有女郎,拼死守护粮食,只为了最后交到她手中,给了她建立规则的话语权。
沈瑶那么怯懦,瘦骨嶙峋,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怯生生地想要亲近她,主动提出学习医术为所有人治伤。
老阿婆慈祥温和,刘氏任劳任怨操持伙食,葛啸风第一个站出来与她共商守城之策,这么多天的日日夜夜,都是他在守护所有人,刘三郎心直口快,性格单纯...
他们怎么会是死囚犯呢?他们身上明明没有死囚犯的戾气与凶残。可即便他们真的是,他们已经在向好处改变,她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们的生死?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有其他选择了吗?”比如交出一部分人,她愿意用白子明他们的性命去换,罪大恶极不知悔改的人,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