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番外(四)
郭大娘一直将那段过往死死压在心底,那是她最不堪回首的疮疤,连她至亲的丈夫也从未听她吐露过半字。
可眼下情势逼人,她若再沉默,只能任由污水泼身,更会连累清枝和侯府。她把心一横,终于将埋藏多年的冤屈全倾吐而出。她如何被张绮英诬陷,如何被人牙子卖入花楼,又是如何从虎狼环伺的花楼拼死逃脱,一路乞讨,九死一生到了的韶州。张公子听得面红耳赤,脖颈青筋暴起,还没听完便厉声打断。“胡说八道!我姑母向来与人为善,待下宽厚,岂容你这贱奴血口喷人!““京中谁人不知,她是菩萨心肠!”
“况且她最重清誉,绝无可能行如此恶毒之事!”一直沉默的徐闻铮此时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镇住场面,“真假虚实,将人带来对峙,一问便知。”
张公子急声道,“我姑母昨日便携表妹去了五十里外的圣经寺祈福,纵使快马加鞭,往返也需一日………
徐闻铮并未看他,只侧首对着身后的亲卫下令,“带一队人马,将郭氏方才提及的所有人证,只要尚在京城,仍有一口气的,全部带来。”“是!”
亲卫抱拳领命,转身疾步而出。
徐闻铮阖目养神,不再言语。
宋大人擦了擦额角的汗,对着堂下众人道,“既然如此,诸位都先起身候着吧。”
他瞥见郭大娘缓缓起身,身形有些摇晃,想起她已跪了一个半时辰,赶忙补充道,“郭大娘年事已高,先赐座。”
衙役立刻搬来一张凳子,小心将郭大娘扶着坐下。整个公堂陷入死寂,众人垂首屏息,连呼吸都压得极轻。约莫半个时辰后,亲卫率先带回一个干瘦猥琐的老者,郭大娘一眼认出,这正是当年那牙人。
牙人一见堂内的阵仗,腿脚当即就软了,他何时见过这种场面。来的路上,侍卫便将案子大致告诉他了,还厉声警告他,务必如实招来。于是他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的全说!当年确是张府有人传话,说要打发一个不听话的丫鬟,让小的务必把人卖进,卖进最下作的花楼去。”“还说若是她敢逃,就将她的脚砍了去,还说在那儿伺候人,没了脚反而更合适。”
紧接着,当年经手过此事,尚且留在京中的相关人等,都被一一带至堂前。不过片刻,衙门内竞已跪满了人。
当他们的供词被逐一记录,串联起来,竞与郭大娘方才的控诉严丝合缝,无一错漏。
所有证词笔录完毕,堂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清枝忽地开口,直直刺向那抖成筛糠的牙人,“你确定是张府的小姐让你将人卖进花楼的?”
人牙子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砰砰作响。“是,是!千真万确!”
“当时传话的婆子说得明白,就是小姐的意思!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编啊!”
清枝不再言语,只眼底寒光微闪。
徐闻铮略一抬手,侍卫便会意,将堂内一众证人无声地带了下去。清枝这一问,恰好点中了最关键的死穴。
高门大户打发婢女,纵使恼恨,至多是发卖为奴,断无直接送入烟花之地的道理,况且还是最下作的花楼。
这等行径,与直接将人逼死无异。
谁能想到,当年一个未出阁的深闺小姐,竟藏了如此歹毒的心肠?只因自己的贴身丫鬟欺辱他人时被她仗义执言了一句,便要将她彻底踩入泥沼,逼入绝境?
这般狠戾之人,如今却竞顶着“乐善好施"的美名,受尽尊崇。真是天大的讽刺。
宋大人坐在堂上,只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像是长了钉子一般,两边都是他万万开罪不起的人物,冷汗早已湿透了里衣。正当他煎熬万分之际,清枝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张夫人眼下不在京中,逃奴一事,便等她回京后再行对质论处吧。”宋大人闻言,刚想悄悄松一口气,却听清枝话音一转,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既然此事暂搁,那不妨先来审一审清湘阁被砸,郭大娘这一身伤的账,总不能叫人平白受了这番折辱,宋大人,您说是不是?”宋大人那口还没松到底的气猛地卡在了嗓子眼,差点背过气去。这回,不等宋大人发话,那几位早已腿软筋麻,魂飞魄散的公子哥儿争先恐后地嚷起来。
“赔!我们赔!酒楼损失照三倍,不,五倍赔偿!”“郭大娘的药费,调理费,我们全出!要多少都给!”“求大人行刑!我们认罚!绝无怨言!”
宋大人见状,赶忙就坡下驴,惊堂木一拍,按律判了每人二十大板,当即行刑。
板子重重落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公堂。不等行刑结束,清枝扶着郭大娘便上了马车。马车在青石路上轻微颠簸,车厢内一片沉寂。徐闻铮看着清枝眉间紧锁,而郭大娘更是缩在角落,目光低垂,始终不敢与清枝对视。
她自己从前还当着清枝的面嫌弃过秋娘的出身。而她在花楼里那段日子,哪怕短暂,也是她洗不掉的污糟过往。正当她自惭形秽,恨不得将自己藏进阴影里时,忽觉手背一暖,竟是清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大娘……“清枝的声音低而稳,没有半分迟疑,“今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