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苍国
姜容婵隐约觉得不对,每次规劝皇帝温和仁慈些,盼着他做个好人后,反倒事与愿违。
有些东西藏在血脉里,若生下来有,一辈子也改不掉了,就像水注定流动的,若一味攥紧,只能流逝更快。
她能做的,唯有安静看着皇帝将大胤立国之初休养生息,仁慈驭下的律例一一推翻。
想到此,姜容婵长长叹口气。
实在难以做到。
她见不得皇帝驭臣民如驱猪羊,畏惧皇帝骨子里的控制欲愈发难以控制,到最后乾纲独断酿下错误。
见女人脸色变了又变,不知在想什么,姜云翊呼吸有些不稳,只怕那点心思被看破,彻底惹恼了她。
他指尖抽搐一瞬,只怕她再开口,便是要他离远些,不想看见他之类的话。只顿住一霎,恐惧便促使皇帝毫不犹豫地妥协。姜云翊低下头,手指攀着女人柔软指尖,不自觉地捏了捏。姜容婵静静看着少年神色,呼吸凝滞一瞬。就是这般做错事后脆弱的模样,让她一遍遍原谅他。从幼时起便是如此,姜云翊背着她给哪位王兄使了绊子,下手若太狠,难免叫她心惊肉跳。
小小年纪,便撒谎不眨眼的构陷兄弟,在父皇面前谎言连篇,连她偶尔都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后额头冒出层薄薄冷汗。有次最老实的越王兄被太子几句话害得险些寻死,姜容婵知悉后头回因他手段太脏而气闷。
“他一不站队,二无心政事,你何必下手这般重?叫他为证清白急得要投湖。”
“他不夺嫡,可他母家想,我岂能不防?”姜容婵气得无言,越王醉心修道,他母家势并不大,跳梁小丑根本无需理会,正要说什么时,却见太子抿唇,垂下的眼睫颤动着,乌墨似的无比显眼。仿佛她的质问是不能承受的狂风骤雨,再多几句,他便要像园中被摧折的青竹似的,硬生生断裂。
姜容婵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半句指责。
现下细细想来,她当时太惯着姜云翊了,合该就事论事不假辞色才对。现在改还来得及,姜容婵想着,面容越发严肃冷淡。她抽开手,道:“你如今多的是理由辩解,若我没怀疑你,便要信了我父王部下背叛我,逐渐冷落他们,他们关心我如关心亲子,乍然疏离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你会因我而伤心,难道旁人便不会?”
皇帝听着姜容婵指责,表情愈发僵硬,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忍不住,嘴唇颤抖:“天底下情谊也分三六九等,也有浓厚单薄之别。”姜容婵忍不住闭眼,她自然知晓这些。
她之于姜云翊,比之于父王亲信重要得多。但依姜云翊的性子,此话并非是劝她更在意谁,而是让她二选一,选皇帝而舍弃旁人。
“固然如此,但……”
姜容婵垂首,想起当年接旨后,父王的亲信们甚至打算恃有军功在身,冒着悖逆君王的罪名,一齐上书景贞帝,强留她在封地,免得景贞帝待她不好。她喉咙一阵阵发酸,忽然察觉有人轻抚她后背,温声道:“你觉得我自私也好,可怖也罢,我向来就是这样的人,阿姐不是早就知晓?”与姜容婵设想中可怜的模样不同,皇帝越说笑意越浓。他笑吟吟的,眸色中闪烁兴奋。
不知为何,向阿姐袒露肮脏念头时,看见她露出或惊愕或嫌弃的神情时,他痛苦中总带有微妙的快意。
就像忍不住撕掉丑陋的疤痕,露出血淋淋的肉一样。“阿姐,我方才说往后绝不会再犯,你心知肚明是假话,"他直勾勾盯着女人泛白的脸,慢声道:"的确是假话。”
“我每次说出口时,都觉能做到,"少年唇角笑意淡了几分,“因为阿姐喜欢仁君,因为没人会喜欢暴虐古怪的人。”
他声音淡淡的:"可我好像永远做不到。”姜容婵呼吸微凝,头皮一阵阵发麻。
皇帝登基后,每次发疯胡言乱语,就是这副冷静到极点的模样。每句话都是他深思熟虑过的,正因如此更像发癔症。她今日真不该来宣室殿,少见欧阳平一面又能怎样?姜云翊最让她见之便想逃的两副面孔,短短几个时辰内都让她见着了。姜容婵忍不住后退,眼前少年瞳仁乌黑,幽幽的泛着笑意,神色平静犹如谈论琐事。
“阿姐,我一直想杀了他们,"他薄唇微动,“父皇、王兄们、玄祈、陆骁寒、夏侯瑛……还有那些一直不死心爱慕你的男人,甚至包括你心心念念惦记的所谓叔伯。”
“当真离奇,这些人为你做的极少,可我想对他们下手时,你却总会阻挠,露出关切担忧的模样。”
他语气平淡中含着疑惑,已思索千遍万遍后,最初的怒火已消磨殆尽,只留最深的不解。
“为何?”
姜容婵呼吸急促,指尖冰冷,没想过皇帝会如此直白。“因为那是人。“她闭了闭眼,“昨日还与我通信交谈,明日便要毙命,哪怕并无情分,也多少会有不忍。”
“何况…”她喉咙发紧,“何况其中许多人与我情谊深厚。”“难道陛下不懂将心比心?”
姜容婵觉得自己也快疯了,怀疑眼前少年是故意的,否则怎会问出这种冷血无情的话。
“我将心比心,更为不解,"姜云翊沉吟片刻,“若阿姐现在杀了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