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所,似一座小阁。“殿下慢些,小心摔着了。”
云苓扶着女人胳膊,待她站稳后,方才推门进去。扑鼻的苦涩药味呛得姜容婵咳嗽,这气味熟悉,正是昨夜古怪的汤药。姜容婵脸色略白,昨夜记忆涌上心头,恨不能立刻转身离去。她捂着唇,咽下想吐的欲望,打算在案边等云苓寻着罗良。屈膝坐下时腿上一软,险些摔在软席上,好在胳膊扶住案几,只不过宽大衣袖扫落一盏清茶。
茶盏四分五裂。
“殿下怎的来了?”
一扇小门被推开,罗良从内室匆忙走出来,逃难似的奔到姜容婵面前,连声道:“殿下,殿下可算来了!草民正想求见殿下,敢问殿下昨夜可有不适?姜容婵脸色僵住,“什么不适?”
“先前有些人服下此药后,会头痛欲呕。”“没有,"姜容婵神色稍缓,抿唇思索,再度摇了摇头,“只是太苦涩。”罗良惊疑不定,忍不住用余光望向内室紧闭的小门。既如此,陛下为何面容阴郁至此,兴师问罪似的说他那药无用,姜容婵饮过后似颇为难受。
“罢了,"罗良频频蹙眉,“草民再想想如何改一番药方。”依着皇帝的要求,还不能太过难喝,罗良的长须快要愁断。“罗神医,这药方是治什么病?”
姜容婵的声音平静,似随口一问,罗良也随口道:“调养殿下弱症的。”她垂下眼睫,瞥见老者手指抖了下,虽及时遮掩,也能看出他心虚。好生打听的最后一丝可能被掐灭,姜容婵盯着老者脸上沟壑,紧抿着唇半晌才开囗。
“我今日回公主府一趟,能否邀罗神医同去?"姜容婵语气微顿,“我有个乳母,曾因产子落下病根,想请神医瞧一眼。”“这………
罗良犹豫起来,一门之隔,皇帝正听着两人对谈。当初陛下下过旨意,不许他出宫。
姜容婵眼神更淡,罗良年轻时那般蔑视威权,现下畏首畏尾,定是妻儿圆满后,有了软肋。
而现在,有人捏着他的软肋,将举世闻名的神医困在未央宫。就为了治好她的病,哪怕这份可能虚无缥缈。女人丹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恍惚间,误以为萧瑟秋风猝不及防冷冷灌进喉咙,冻得每个字都落回腹中。
“可……“她反复磕绊几次后,终于缓声道:“陛下不允你离宫?”“的确如此。“罗良深深颔首。
“无妨,我可以保下你。“姜容婵终于冷静下来,颇为笃定地一字一顿道。她眼眸潋滟似桃花映水,令人半醉半醒间颇为信服,恍惚想着这样的美人岂会撒谎?
饶是罗良阅历颇深,也一时差点舌头打结,稀里糊涂跟着她走,好在年纪虽大却脑子还算清楚。
陛下温和却莫名阴森的笑犹如鬼魅,忽然冒出来,惊得他额头冒汗。抗旨,这可是大罪。
何况,罗良脸色青白交加,皇帝竞将他妻儿从深山隐居的小院接进京,就安顿在法羡那个酷吏家中。
“罗神医这般不信我?"姜容婵心下几分焦急,唯恐皇帝等会便寻来,面上却不显,温声道:“我这蛊毒凶险,陛下太过焦急,这才下此等不合情理的旨忌。
左右四下无人,姜容婵酝酿措辞,微微倾身,盯着老者布满谨慎的脸,忽然笑道:“罗神医恐怕也知晓,我同陛下的情分。”罗良眼皮一跳,不知该不该承认。
“皇后冠冕是为我做的,"她呼吸微凝,旋即泰然自若道:“罗神医遍览世间百态,独不闻夫妻一体?听皇后的吩咐,便是在顺从天子的旨意。”隐约的威胁伴随笑意,似一把尖刀正对罗良,他不由慌张地饮了口茶,压下快如擂鼓的心跳。
姜容婵每吐出一个字,手指便攥紧一分,耳根莫名发烫。幸好皇帝不在,叫他知道,必要得寸进尺,说她已然亲口承认是他妻子。罗良不停喝着热茶,后背则被汗浸得发凉,心里喃喃祈求皇帝给个反应。倘若高兴,总得出来见一见殿下,倘若恼怒,也总会有些发火时的动静。但什么也无,静得如内室空无一人,仿佛方才见着陛下是闹鬼,或是幻觉。内侍浮动着药材清苦香气,与昭阳殿的暖香截然不同。身着常服的皇帝坐在案边,眼眸低垂,似在琢磨医书上的字句,却未记进心里分毫。
他眼睫剧烈颤抖着,恨不能把阿姐方才的话嚼碎吞下去。皇后、皇后……
姜云翊心尖被喜悦涨得发麻,不自觉地捻着手中扳指。门外隐约女声继续钻进他耳朵,甚至含着轻笑,如一片花瓣落在心口,痒意逼得他喉咙阵阵发紧。
姜容婵嗓音仍是那般。柔似三月的春水。
“罗神医若愿意在公主府小住,我自是乐意至极。”皇帝指尖顿住,不再反复揉搓玉扳指上那只蝉,长而密的眼睫垂下,遮掩骤然沉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