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明白为何皇帝给他感觉如此怪异。
常人知晓要取血,莫不担忧惶恐,面有惴惴之色。可皇帝眼中却透着淡淡愉悦,心满意足似的,甚至有股满含期待后的兴奋。极不正常。
姜云翊步履匆匆,想着不能让阿姐久等,推开殿门一霎那,稀薄惨白的光毫无阻挡洒进殿内。
一人安静伫立,看似平和地抬眸,目光却掠过少年,望向深处那抹清瘦矮小身影。
女人唇角也翘起,却满是掺杂怒意的讥诮。“陛下的扳指呢?”
姜云翊脸色变了变,强作镇定道:“我见罗良未离开,索性吩咐他留宫为阿姐调养身子。”
“是么?”
姜容婵淡声问了一句,随后便垂眸思索。
陛下不可能放弃,只会破罐子破摔,伪装不成便强留她在昭阳殿,一意孤行做他认为正确的事。
比驴还要犟。
唯一不同的是,姜容婵若用鞭子抽驴,驴会暂时驯顺,可若对皇帝来硬的,他只会兴奋。
“走罢,莫要再久留。"姜容婵岔开话,“你再待下去,母后恐怕不悦。”姜云翊颔首,刚随她上马车,便见她身侧无一女使随行。“方才我行经冷宫,险些撞着一人,见他受伤,便令云苓上前瞧几眼,带去太医院了,是我命人赶得太急,这才出事,若不管不顾心里总归难安。”皇帝原本神色还算平常,阿姐还能同他生气,定是无事。可越听越觉不对,她解释描补太多,姜云翊唇角笑意愈发淡,定定望向女人双眸。
总似含情的桃花眼,令他心底猜疑升腾,密密麻麻布满眼底。“撞着谁了?"少年语气浅淡,堪称温柔,“又是个男人?”“是个孩子。”
“多大的孩子?"姜云翊轻笑,“总不能还在地上爬。”他像说笑,眼神却半点不掩饰恼怒。
冷宫里头,哪有孩子?那帮前朝姬妾难不成能自个有孕,生个小崽子逗趣?“总不能……是先帝老当益壮,在冷宫寻欢作乐,给我留下个幼弟。”姜容婵面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她气得喉咙发哽,当年先帝身体如何,他们都知晓,绝无可能在冷宫遗落血脉。
皇帝分明是气急后随口胡言,发泄无处着落的怒火。“陛下若想气我,何必拿死人嘲讽,直接骂我就是。”姜容婵冷淡道:“你无非想说我怎么去哪身边总有男人,又不是我故意撞上他的,若非你突然回长信殿,我这辈子也不会去冷宫那种地方。”一贯善于诡辩的皇帝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动,也只拽着阿姐衣袖,低声道:“阿姐,我没有这意思。”
他一时气短,垂下眼睫,索性直接道:“是我的错。”半晌,皇帝总归忍不住,追根究底:“整个冷宫,年纪最小的是南夏末帝,阿姐遇见的是他么?”
“我未曾见过夏侯瑛,那人瞧着十七八岁,比你稍矮些。”“那便是了。”
姜云翊眼皮跳了下,十七年前,景贞帝御驾亲征,攻破南方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小朝廷,南夏皇帝吓得连忙退位,逃跑前不忘把最不受宠的幼弟夏侯瑛推上御座。
景贞帝攻破宫城后,和一个奶娃娃面面相觑,最终将他扔进冷宫自生自灭,下旨昭告天下:夏侯家的皇帝无情至此,危急时刻只留婴孩面对大军,可见天命在于以仁孝治国的大胤。
两年前,姜云翊欲赐死冷宫里那帮吃闲饭的,却被太后劝住,说姜容婵尚在祈福,皇帝却在长安大开杀戒不妥。
因此波折,皇帝见过夏侯瑛。
公允而言,夏侯瑛有副好皮囊,可对人张口便是逢迎谄媚,巧言令色得让人恶心。
至少,冷宫里的女人被哄得心花怒放,将他当亲弟弟、亲儿子疼爱抚养,纷纷替他求情。
姜云翊闭了闭眼,突然问:“他可曾说什么?”“没有,“姜容婵蹙眉,“他晕过去了。”皇帝脸色稍霁,心情如云开月明,晕过去离猝然病亡倒也不远。待至靶场时,皇帝已然平淡如初,将方才事暂且抛之脑后。此地如盛满甘霖的白玉瓶般,哗啦将过往回忆倒下来,甘露淋湿心尖,酸涩之余无心想旁的事。
“阿姐好似忘了如何射箭。”
皇帝笑吟吟的,站在姜容婵背后,紧贴她身子,一点点握住她的手,享受指腹细腻如羊脂的触感,而后怕她跑了似的,倏然攥紧。姜容婵被握得有些疼,轻吸了口气,回道:“时日太久,记不清了。”“无妨,“身后少年喃喃,“我们多来几次,便能想起来了。”日光下,雪亮箭尖寒意逼人,离弦时带着一声刺破苍穹的鸣叫,穿透远处箭靶。
箭靶缓缓渗出赤红色。
察觉怀中人僵住,姜云翊轻声解释:“箭靶里头藏了朱砂染料,这样看着醒目些。”
姜容婵提议来此处,只是为了支开皇帝,叫他莫要再听罗良妖言。至于射箭本身,数年过去,她已然兴致不高。她好似无法对一件事怀抱长久的喜爱,更难以生出强烈的喜爱与渴望。太过激烈的、长久的爱对她而言都如烈火,需要避开,稍稍靠近便如火烧身。
譬如现在。
“阿姐,待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去行宫围猎,"他笑,“你喜欢什么,我替你捉回来。”
她身子何时能好?姜容婵盯着箭靶晕开的红,蓦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