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在意
皇帝今日本欲跟着姜容婵,熟料在宣室殿被废话连篇的大臣绊住,未能听见二人谈了什么。
短暂的不可知,让姜云翊心口发紧。
明知阿姐不会说实话,他却按捺不住发问,自己都不知在隐隐期盼什么。姜容婵面色静若秋水,眉眼不曾颤动分毫,含笑道“无非是些高阳的事。”“陛下手中那么多酷吏,耳目遍及天下,想来都知晓。”姜云翊盯着女人一张一合的丹唇,捏住她手腕,一字一顿:“我没有派细作盯着高阳。”
姜容婵指尖顿住,贴在他额角不动。
殿内忽然有一声轻笑,少年目光幽沉,起身与她面对面跪坐。姜云翊微微倾身,近乎与她贴面,只需再近一两寸便能吻到她唇角。他却难得克制,不曾再近半步,吐息洒在女人治艳如花的面孔。如暖风拂花枝,姜容婵忍不住头皮发麻,颤着身子向后退。“你有事瞒着我。"皇帝笃定,缓声道“阿姐,你我之间,任谁也瞒不过对方什么。”
姜容婵眼皮一跳,霎那疑心皇帝是否早已知道什么,如今不过想要她亲口说。
她不能说。
年少时,姜容婵染风寒,恰逢癸水身子虚弱,躺在榻上断断续续发热,她病了多久,姜云翊就在她身边待了多久,连朝会也告假。彼时太子对外温和有礼,那段时日却骤然阴晴不定,任谁也不知哪句话会触他逆鳞。
前朝御史弹劾太子恐吓太医令,残暴不仁,又言及太子贵为储君,为公主侍疾不理政务乃昏庸之像,也没见他收敛分毫。姜容婵初时只当山君担心自己,这才如影子般跟着自己,直到退热后,打算依太医叮嘱去御苑走一走,太子却命人堵住门,柔声细语道:“阿姐身子痊愈前,还是莫要出去为好。”
“在殿内数日,总有些闷。”
太子唇角弧度不变,“我陪着你,怎会闷呢?”少年半跪在榻前,用刚从女医那学的法子为她揉腿。他垂下眼睫,“总躺着对腰腿不好,可外面风大,我用这法子也是一样的。”
姜容婵避开他的手,耳根发红,“你是太子,此时合该去听政,何况魏王兄如你这般年岁时,身边已有侍寝宫女,你”她戛然而止,眼前少年抬眸。
面对眼白的细密血丝,姜容婵说不出半句苛责的话。“阿姐,我只是担心你,"他嗓音发哽,“你身体未好,我时时心中难安,片刻没见你,便怕出现意外。”
皇帝那时毕竞年少,言语收敛,并不孟浪。他只不过,不允许她离开视线,视她若禁脔,温情脉脉又低声下气,哄着她半个月未出殿门。
姜容婵喉咙发紧,多年前只当他依恋阿姐,现在想想不由心惊。倘若姜云翊知晓她身上余毒,不允她离殿是其次,姜容婵只怕他兴师动众,对不知去向的苍国发难。
必劳民伤财,且希望渺茫。
她惜命却不惧死,只觉没必要,人寿数皆有尽时。倘若真有一死,她也希望能死在云梦泽畔,而非长安宫阙。姜容婵缄默良久,抽离纷乱思绪,直直望进少年眼底。“祝久近来替我在益州交州置产,偶遇我母亲的故人,"她顿了下,眼神怅惘飘忽,“我一时多听了会儿,让他详述细节,这才耽搁回宫。”姜云翊脸色僵住,一时后悔自己多嘴去问,惹她重提伤心心事。他声音艰涩,不知如何安抚。
所谓父母子女间的亲情脉脉,或对其的缅怀向往,皇帝从未体味过。最多幼时被小张后罚跪,有一霎那想过,若他生母仍在,是否仍这般刻薄严苛。
想来也不会。
皇帝张了张口,道“苍侯若在,恐怕也不愿见阿姐难过。”姜容婵垂眸,眼底仍旧蒙着雾气。
少年眼皮抽搐一下,“阿姐,我方才说错话了么?”怎的瞧着仍旧郁郁寡欢。
姜容婵轻声道“陛下未说错什么,只是……思念亲人时的痛苦并非三言两语可抚平,陛下先前思念母亲,不也是如此么?”皇帝眉梢微扬,眼底一霎划过诧异,旋即想起来。当年只要他说思念已故的生母,阿姐便张开怀抱,一言不发搂着他,腮边滑落的泪珠坠在他颈窝。
那时的姜容婵似天边满月清晖,可以包容一切垂怜一切,却在那一刻,只照在他身上。
姜云翊因贪恋那个独独属于他的拥抱,一遍又一遍骗她,骗到后来差点骗过自己,当真有了一两分伤怀。
皇帝蹙眉轻咳,扯出抹苦笑,漠然的想:有何可伤怀?他的生母痴迷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到可笑的地步,看丈夫身边一个接一个的红颜知己露水情缘,痴心妄想有了孩子便能拴住夫君。偏她身体差,腹中孩子接二连三小产,以至生下姜云翊前便已虚弱至极,太医反复道皇后已不适合生子,她也不听。孩子出生后,她看也不看皇子,只痴痴地问:“陛下在外面么?”这些皆是张寒月亲口所言,她肆无忌惮用讥诮的口吻嘲讽长姐,羞辱长姐唯一的血脉。
皇帝从小到大,只面无表情听着,他也觉那个女人蠢。情深不寿,只有愚人才会用情太过,耽溺于此。直到他也耽溺于此,便更不为母亲伤心,求仁得仁,无须后悔。大胤以孝治天下,姜云翊深知这等想法若为人知晓,必被史官口诛笔伐。可他委实不明白。
皇帝轻声道“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