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容婵闭眼,强压干呕,“不要再说了。”“未时、申时、西时……你都不在,"少年乌黑浓密的长睫压下,像被那天纷飞整日的大雪压塌,“我夜里去昭阳殿找你,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栾平不敢拦他,只能一路疾走,催他好歹多披件衣裳。“高热不退时,我总觉疑心你会出现,但寝殿除了宦官就是宦官。”眼珠烧得发热,也没能烧出那道纤柔幻影。姜容婵脸色终于同皇帝别无二致。
她疑心是被勒的,或是被熏的,突然半点气也喘不上。耳畔少年幽幽的语气陡地一转,掺杂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一字一顿。
“阿姐,我那时委实有点恨你。”
舍不得恨她,又做不到毫无怨恨,于是转而一视同仁地恨乾坤万物。这样才公平。
待胸腔潮湿恨意消散殆尽,旁人都被水泡得发白发软,面目全非令人作呕。只有姜容婵不同。
少年含着她颈侧一小片肌肤,齿间磨着跳动温热的经脉,沉重呼吸清晰可闻。
姜容婵喉咙发紧,窒息的感觉更浓,脸憋得泛红时,身上禁锢倏然一松。她远离石榻,扶着一小片还算干净的墙大口喘气。眼前又是绣着龙纹的锦衣,目光逐渐上移,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狂喜之下,如坠梦中般恍惚。
“阿姐,我信你未骗我,"姜云翊眼底终于浮现波澜,喃喃重复:“原来你也惦念过我。”
挥之不去的陈年阴翳消散些许。
他长眉似蹙非蹙,喜悦至极点时,胸口抓心挠肺的痒,恨不能将眼前人吞进肚腹,让她看一眼心尖是否有病灶。
姜容婵抬眸望见皇帝脸色,不由僵住,疑心自己要被拆吞入腹,脸颊不由绷紧,生硬打断他思绪。
“陛下还未回应,为何要杀舞阴。”
她公事公办地态度甫一摆出,姜云翊便想低下头堵住嫣红唇瓣。但不成,头回同阿姐唇舌交缠,合该择吉日,再焚香沐浴,好生体味品尝。瞥了眼皇帝含情脉脉的眼,姜容婵紧抿着唇偏过头,语气依旧冷硬,却含糊不清。
嫣红唇瓣翕动,唯恐被他寻到机会探入其中。“燕侯半瘫,世子无能平庸,陆骁寒则与陛下交好,现在的陆家怎会为舞阴得罪皇帝。”
“舞阴又不蠢,她去北地不可能投奔陆家,必是去夫家流放之地,你……是不是杀了舞阴驸马合族?”
舞阴没必要去苦寒之地陪夫家人受罪,除非是夫家死尽,她身为遗孀赶去收尸立碑。
姜云翊唇角难以抑制地翘起,如谈论午膳般平淡道“是又如何?”“我给过她机会,让她休夫,彻底同逆党撇清干系,可她不肯。”终日哭先夫灵位,甚至意图继续派人寻姜容婵,挑拨他们姐弟关系。皇帝脸色终于微沉,想起舞阴生前的胡言乱语。听闻驸马合族死尽,那个疯子冲到监视她的死士前。“把我的话记下,一字不漏告诉陛下。”
“我与驸马两情相悦,情深至此,长乐往后若嫁人,想必也是如此,天下恐怕唯有情字,饶是天子也无可奈何。”
“陛下自幼聪敏,岂会不知,故而看见旁人夫妻恩爱,心中嫉妒得要发疯,自己得不到,也见不得旁人有。”
涉及姜容婵,皇帝被彻底激怒,至今后悔昔日手软,放过舞阴。还是死人好,死人不会说话。
不会蛊惑他的阿姐。
皇帝瞥了眼尸首睁大的眼,半点不怵。
他是天子,赐谁一死也是君恩,何惧孤魂野鬼夜里寻上门。“阿姐,舞阴虽未投奔赵王,却给他寄过信。”她不想写,也得被迫着写。
皇帝凝视女人满含不信任的脸,温声保证:“阿姐,赵王回的信皆在廷尉府,你若想看,我命法羡取。”
姜容婵沉声“你既然也盯着她,怎会放纵她将信送至赵国。”“法羡截下后,改过几笔,替她送了过去。”少年音色清润,若轻击白玉。
姜容婵闭了闭眼,想说不愧是陛下的作风。“利用所有能利用的,哪怕行尸走肉般的舞阴,在陛下眼里,也能当作将赵王拉下水的绝佳工具。”
绝非恭维话,对面少年却不怒反笑,然而下一瞬唇角却压下。“我宁愿不知今日事,"姜容婵抬眸,“胜过往后无时无刻不疑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