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日,数十万明军浩浩荡荡出了居庸关。
队伍绵延数十里,旗帜遮天蔽日,马蹄声、脚步声、车轮声混在一起,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张承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走在神机营的队伍中间,手里攥着缰绳,指节却一直没松开过。按大明军规,大军出征需携带三个月的粮草,可出发前,户部给神机营发的口粮,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
他去找周显理论,周显坐在户部的公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支象牙笔,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张千户是质疑陛下的安排?还是觉得,咱们大明的军队,连一个月都撑不住?陛下亲征,天威浩荡,瓦剌鞑子见了陛下的仪仗,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哪里用得着打三个月?”张承气得脸色发青,却没法反驳,周显拿“陛下”当挡箭牌,他要是再追问,就是“抗旨不遵”。
可他心里清楚,瓦剌也先不是吓大的,去年冬天,瓦剌军还在大同城外大败明军,斩杀了西宁侯宋瑛的弟弟宋玮。
更诡异的是行军路线。
原定的计划是从宣府直插大同,与大同守军汇合后,再寻找瓦剌主力决战。
可七月二十二日,大军刚到宣平,王振突然下令改道蔚州,理由是“蔚州乃咱家的家乡,陛下亲征路过,也让家乡的百姓看看天威”。
张承当时正在清点火器,听见这个消息,手里的迅雷铳“眶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急忙去找神机营总兵石亨,石亨却摆了摆手,脸上满是无奈:“王振大人的命令,谁敢反对?邝尚书昨天还劝过,结果被王振大人骂了一顿,说邝尚书“不懂感恩’,你没看见,邝尚书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张承不信这只是王振的心血来潮。
改道命令下达的前一天晚上,他值夜时,看见两名穿着文官服饰的人偷偷进了王振的营帐,其中一人,他认得,是吏部的刘睿。
那两人在营帐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出来时,刘睿手里多了一个锦盒,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改道蔚州,正好绕开大同的粮草中转站,”
张承跟身旁的神机营千户赵武低声说,“咱们的粮草本就不够,再绕这一百多里远路,不等瓦剌来打,弟兄们就得饿死!”
赵武叹了口气,把头盔摘下来,露出满是汗水的额头:
“张哥,我知道你担心,可咱们有什么办法?昨天我听说,邝尚书想派快马去大同调粮,可派出去的两个驿卒,刚出营就被锦衣卫的人抓了,说是什么“通敌叛国’,现在还关在囚车里呢。”
张承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出发前,于谦曾趁着视察神机营的机会,偷偷给他塞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土木堡勿停”。
当时他不解,土木堡是大同至宣府的必经之路,为什么不能停?可此刻想来,于谦或许早就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个等着他们跳进去的陷阱。
八月初一,大军终于抵达大同。
镇守大同的西宁侯宋瑛亲自出城迎接,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铠甲,脸色惨白得像纸,看见张承,就像看见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发颤:
“张千户,你可算来了!瓦剌军就在大同城外三十里的地方,咱们的粮草……大同府的粮仓,三天前被一场大火烧了,剩下的粮食,只够大同守军吃五天!”
“大火?”张承追问,“粮仓怎么会突然起火?有没有查到是谁放的火?”宋瑛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起火前,户部的周显带着两个人来清点粮仓,说是“陛下要核查粮草数目’,结果当晚就烧了。”我怀疑是人为纵火,可王振大人说我“造谣惑众’,还把我手下的粮官斩了示众,现在大同城里的士兵,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还有心思打仗?”张承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他忽然明白,粮草延误、粮仓失火、路线更改,这一连串的“意外”,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有人想让这支大军,在抵达土木堡前,就陷入缺粮、疲惫的绝境,然后……然后再借瓦剌人的手,把这支军队彻底消灭。
第三章土木堡的最后时刻八月十四日,明军退至土木堡。
这里是一片高地,四周都是平缓的土坡,没有树木,没有水源,唯一的一条小河,还被瓦剌军抢先占领了。
张承看着弟兄们渴得嘴唇干裂,有的士兵甚至趴在地上,舔舐着土坡上的露水,心里像被火烧一样难受。
“王振大人说,等明天天亮了,再派军队去夺水源,”赵武扶着一名中暑的士兵,声音里满是绝望,“可瓦剌军已经把咱们包围了,密密麻麻的帐篷,一眼都望不到头,明天……还有明天吗?”张承没说话,只是爬上附近的土坡,拿出望远镜(这是神机营特有的装备,由葡萄牙传教士传入)往远处望。瓦剌军的营帐连绵不绝,像一片黑色的海洋,可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急于进攻,只是在营外布置了骑兵巡逻,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对劲,”张承放下望远镜,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瓦剌人要是想进攻,早就该动手了,他们为什么要等?”就在这时,营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锦衣卫校尉骑着马,手里举着一面黄色的旗帜,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