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上基本都会标有“衍派”、“传芳”,以示自己的族源。
长汐屿林氏郡望源自西河,即今天的河南省浚县、滑县及其周边地区,据族谱记载,最早能追溯到殷商时比干的后代。
但在迫在眉睫的贫穷面前,越是显赫的宗族出身,越像是个荒唐的笑话。
章迎凤正坐在逼仄的门口,面前摆着一大堆海蛎。她将长发挽在脑后,手持海蛎钩,动作机械麻利,右手一钩便是一块完完整整的海蛎肉,扔进手边快溢出来的盆里,左手将空壳扔到面前,不多时便堆成小山。
即便她经常犯病发疯,依然得为一家老小讨生活。她一个人,就是一条令人眼花缭乱的流水线。
司潮收起伞,站到她身侧,她专心于手中的活计,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人过来。
“凤姨。”司潮轻声喊道。
章迎凤吃一惊,微微一抖,才抬起雾蒙蒙的眼看向她。
“您……是叫章迎凤,对吧?”司潮试探地问,“章吟风这个名字,您有印象吗?”
章迎凤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怔忪片刻,突然跳起来,将手里的海蛎壳直直扔向司潮。
“滚……快走!不欢迎你……滚啊!”
她弯腰起身,动作麻利迅速,转眼间从眼前的壳堆里一连扔出四五个,司潮躲闪不及,厚重的海蛎壳砸在身上颇有分量,疼得她只能后退。
章迎凤并未停手,反而追着她边扔边骂:“滚!晦气……讨债鬼!滚出长汐屿!”
眼见她无法沟通,司潮被逼得狼狈不堪,连忙撑伞跑走。
她原本倒也没指望章迎凤身上能有什么突破,便取路径直去林叶生的茶肆。
连出两起命案,天地间又一直阴雨绵绵,世界仿佛也被海水泡得发胀。茶肆的生意冷清许多,只有角落里坐着寥寥一两个客人,模样也不是本地渔民。
林叶生坐在柜台后的茶桌旁,自斟自饮。看见司潮,他似乎并不意外。
司潮收起伞放在门外,抖落身上的雨水,径直进店坐在他对面。
“今天不买东西?”林叶生问。
司潮微笑:“来陪阿公喝喝茶,聊聊天。”
“想聊什么?”林叶生娴熟地冲过茶杯,倒上新茶,推过来,“上次说的安溪铁观音,尝尝。”
“阿妈去世时我还太小,想多了解了解她的事情。”司潮迂回开启话题,“可是纵观整个长汐屿,大概也只有您愿意和我聊聊。”
滚烫的热茶雾气氤氲,司潮看不清老者的表情。
“她?我也不是很了解,”林叶生沉吟道,“偶尔来买东西,闲聊几句。”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司文澜是个聪明人,有见识,”他用词谨慎,“不应该被困在岛上。虽然手头也紧,但她为人落落大方,买东西也不抠斤数两,很好打交道。”
评价很中肯,但也滴水不漏。
“她来自哪里?我外公外嬷是什么人您知道吗?”
林叶生摇摇头:“这确实不知道。长汐屿交通不便,嫁到岛上的女人基本都会跟外家断绝来往。”
他说的倒也真切。在闽越,女人没有身份,没有自我。就连周阿嫲,司潮也是在林远河出事之后,才从警察嘴里得知她原来名叫周惠英,不是周阿嫲,也不是林周氏。
后山方向隐隐传来闷雷,雨声倏然敲重,打在山林叶间噼里啪啦,有如击炮。
司潮瞟见林叶生手边摊着一本《宋词三百首》,竖版设计,大概有些年头,纸张被翻得微微发黄。她来之前,他应该正是在读这本词集。
“原来您还喜欢诗词。”她诧异道。
“人老咯,不都喜欢这些古物嘛。”林叶生笑笑。
茶汤的温度正好,喝下去直滑入喉间,满口生香。听着天地间的雨声,司潮伸手一蘸茶桌上的残水,在面前写上几个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林叶生赞道:“这词倒是应景。”
只是,其中“林”、“叶”、“声”三个字在第一行,其余字在第二行。
司潮将喝干的茶杯一推,抹去第二行字,抬眼看向林叶生:“您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词里来的吧?”
水渍被抹平,桌上只余下“林叶声”三个字。
林叶生一怔,半晌,才摇摇头笑道:“你写错了。我名字是生命的生。”
他不动声色地取过去空杯,又给她续上。
“那章吟风呢?”司潮继续进攻,“凤姨的名字,也是写错啦?”
林叶生倒茶的手不易觉察地一滞。
他推过茶杯,微笑道:“我们岛上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写名字的时候,很多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哪几个字,何来写错一说?”
司潮看得出来,林叶生就是她的突破口,只是不愿意透露太多。做生意的人,最紧要就是别惹祸上身。
她继续追问:“那林嘉宸呢?”
林叶生诧异道:“他的名字我倒是知道,就是嘉奖的嘉,紫宸的宸。当年他家里宝贝得很,特地找我起的名,这不会有错。”
他在装傻。他一定知道这几个人之间存在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