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断,电量也所剩不多,此路不通。当代人一旦没有手机和互联网,就像缺手缺脚,寸步难行。
一番冥思苦想,枯坐许久,司潮也没能想到稳妥的恢复之法。灶上的煤油灯里,灯芯缓缓燃烧,发出哔剥的声音,陡然将她唤醒。
眼见灯将燃尽,时间已过九点,周遭万籁俱寂,只有连绵的雨声仍在肆虐。司潮只得暂时作罢,简单洗漱过后上楼,临进睡袋时,又觉得不安心,拿来作业本放到床边,用菜刀压着,这才睡下。
充斥着雨声的白噪音中,她恍惚间回到自己的童年幼时。
郑宁潮坐在灶旁的竹椅上,两手摸着眼泪嚎啕大哭。那依稀是小学二年级时,她抄完生词,不慎将作业本掉进水桶,再捞出时纸张已粘连,再也分不开。
郑宁潮即便在村民间不讨喜,却从小品学兼优,是老师的掌上明珠。她虽然不懂父母的争吵为何,却因司文澜的话而卯着一股劲,学习从不懈怠,天分又高,从小都是带着双百的试卷骄傲回家。
想到第二天上学老师要检查作业,没写的同学会被叫上讲台罚站,小女孩如天塌一般,万念俱灰。
司文澜从外面捞完海货回来,见她大哭不止,忙问:“阿潮这是怎么啦?”
“作业本……不小心……掉进水桶……明天……老师……罚站……”六岁的郑宁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诉道。
司文澜放下肩上的箩筐,走过去拿起作业本查看片刻:“没事,阿妈有办法。”
“怎么……可能……”郑宁潮哭声稍止,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难道阿妈……会法术?”
“你先去睡觉,”司文澜安慰道,“明天一早,我保证你能交上作业。”
“真的吗……?”郑宁潮半信半疑。
“你信阿妈,”司文澜摸摸她的头,“乖,看你这大花脸,快去洗洗。”
郑宁潮躺在床上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到阿妈大概是连夜照着她的字迹依葫芦画瓢,给她补上作业而已。
然而第二天她起床时,司文澜像变戏法般挪开锅碗瓢盆,从下方拿出她的作业本,用菜刀刀背一页页慢慢分离开来。虽然纸张留下些许水渍,边缘卷曲,但好在昨夜的字迹仍存,倒是能交差。
看来她猜得不对。
“阿妈真的会戏法!”郑宁潮雀跃不已,皱巴巴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
“傻孩子,”司文澜熟稔地挑起水桶,胳膊上还残余着不久前留下的青紫伤痕,“锅里有碗糕和茶叶蛋,快趁热吃,吃完就去上学。”
“你怎么做到的呀阿妈?为什么字不会糊?”
司文澜看看左右,才温声答道:“字是铅笔写的,石墨不溶于水,本来就不会糊。”
郑宁潮没听懂。
她一手一个碗糕,嘴里被茶叶蛋塞得满满当当,无暇思考什么叫做“石墨不溶于水”。铅笔是铅笔,和石墨有什么关系?
眼见司文澜即将出门,心底陡然被一股无来由的恐慌攫袭,郑宁潮下意识起身去追,嘴里却喊不出声。
厨房的门槛对她来说太高,她一时没留意,摔倒在地,痛得大哭。可司文澜却只顾一直向前走,直至背影与夏日的晨光融为一体,也没有再回头。
那初升的太阳崭新无比,像是人间头一回。
“阿妈……阿妈!!!”
司潮猛地惊醒,额上全是细密的叠汗,心底的余悸渐渐散去,她呆坐片刻,视线落到床边的作业本上。
等等,那好像不是梦……是她藏在脑海深处的一段经历,本来早已遗忘,今时机缘巧合才被翻上来。
司潮翻着阿妈陌生的字迹,鼻间一酸。
司文澜去世后,她几乎没有梦见过阿妈。如果人死后真的在天有灵,司文澜一定是花光所有功德,才能给她托这一回梦。
“您是不是……其实也很想让我知道真相?”司潮喃喃道。
原来一切命运的伏笔,早已藏在不起眼的日常起居中。当年她还小,并未察觉出其中异样,现在想来,一个能说出“铅笔是石墨,不溶于水”的女人,谁会相信她真的目不识丁?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司文澜都要四顾张望才敢说,大概是因为她心底藏着苦衷,绝不能让旁人知道。
司潮霍然起身下床,翻箱倒柜找出几个合适的旧衣箱,取几张干净的纸夹在作业本里吸水,又将木箱层层摞作一叠,压在上面。
旧衣箱一共四个,是杉木所制,据说还是当初郑延海结婚时村长林宜纲送的贺礼,个个沉得很,正好合适。
司潮盯着被压在最下面的作业本,心里默默祈祷。
如果阿妈留下的方法有效,她应该很快能触摸到司文澜真实的人生,以及随着死亡而被一同埋葬在海底的真相。
关于她的母亲司文澜在成为妈妈之前,究竟怎样活过,又怎样死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