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她不由嘀咕一句:“你嘴里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记忆中李遂温柔,和善,体面,不食人间烟火,谦正得像一枝竹。想来这十几年,他应该也是经历过不少故事。
长汐村并不大,眼看旧宅从村道尽头渐渐显出轮廓来,司潮犹豫片刻,终于问道:“船夫梁……真是意外吗?”
李遂转头观察她脸色:“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坦然地实话实说:“他毕竟是我邻居,我刚回来就出事,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你也知道,村里其他人……”
李遂皱眉,语气严肃:“管他们呢。下次谁再说过分的话,你告他造谣诽谤。”
司潮笑了。
车里稍静片刻,李遂踩下刹车。他轻叹一声,又说:“他是不是意外,我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民警说了不算,我也只是收集笔录和证据,等刑侦队来人尸检后才能确认。”
毕竟有纪律在身,剩下的话他没说。刑侦队远在县公安局,至少也得等台风过后恢复通航才能来,在那之前,只能祈祷不会再生枝节。
司潮抬头,发现自家旧宅已在眼前,便要告辞。眼角瞟到梁通家院门,她不由一诧:“他家不拆?”
赭灰院墙干干净净,没有拆迁的标记。
李遂若有所思,点点头:“是啊。想开发景区,现在的码头自然要扩建,但规划的范围只到你家为止。”
司潮没再多问,道谢下车,目送李遂远去。
不过他将车停在梁通家门口,却没进去,而是转身向后走。
此时已近晌午,天色比晨间反而又暗几分,后山的树被海风摇晃得簌簌作响。袅袅的炊烟和香纸灰烬甫飘在空中,便须臾散去,形不成昨夜的气候。
而在长汐村头顶,半山腰的林氏祠堂灯火通明,跟从前一样散着青烟,远看像着火一般。
——梁通这事一出,阿公阿婆们必是要去日夜祈福消灾的。
司潮开门进屋,将装有拆迁通知的信放回登山包里,视线落到夹层,她看看窗外无人,不由微微一顿,伸手将另一封信取出来。
这两封越洋邮件,她几乎是前后脚同时收到的。拆迁通知大大方方盖着公章,信封和内页都是印刷字体,而另一封信却没有署名,地址栏是手写的英文,完全看不出来自何人。
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母亲司文澜。
但诡异的是,那是司潮没有见过的模样。她打扮入时,长发乌黑,笑容意气风发,身后的校门写着“南安海洋大学”几个大字。
照片右下角有数码日期标记,是1990年9月5日。按照年龄推算,那是司文澜的18岁。
难道这是她的大学入学照?
然而在司潮的记忆里,司文澜只是一个困于厨房后院间的女人,为补贴家用,渔季时还要下海捞海货。她剪着不用打理的短发,操着梆硬的闽越方言,眼里毫无生气。
她甚至不识字。
无论是司潮眼中辛苦操劳的母亲,还是他人口中跟小白脸私奔的“骚货”,都跟照片上的青春少女迥然两人。
寄信者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司文澜早年的照片?她的死背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起老宅拆迁,这才是司潮一收到信就买机票赶回来的真正原因。
显然,在长汐村面临拆迁的节骨眼上,有些尘封多年的秘密,也将被有心者从海底翻上来。
司潮一大早就去村委,不光为拆迁手续的事,也是想探探林宜纲的口风。村委要给她寄通知,林宜纲自然知道地址,可他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头不应该会写英文,何况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可能并不知道另一封信的存在。
林嘉宸现在是司潮的头号怀疑对象。
他是大学生村官,有机会接触到司潮的地址,又上过好大学,写点英文应该不成问题。
可这家伙满脑子想着攀高枝。总不会辛辛苦苦把她引回来,只为出卖自己的色相?哪来的自信……
而且他是司潮的小学同学,当年出事时也只是个10岁的小胖子,他能知道什么秘密?
实在说不通。
正冥思苦想间,司潮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收到一个facetime视频请求。
是远在美国的养父母。由于台风预警,他们行前也表达过担忧,但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见,让她即刻回国。
司潮愧疚又感动。她接视频,跟养父母寒暄片刻报平安,半小时后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她望望天色,暂时还算清宁,决定出门,去司文澜的墓前看看。
司文澜就葬在她失足落海的悬崖附近,离老宅不远,过梁通家再向东走,沿小路上山便是。她被扣上“不检点”的大帽子,别说入长汐村的祖坟,连警察安排捞遗体都一无所获,只能在平时没人去的悬崖立一个衣冠冢。
山上风更大,司潮根本走不到崖边,身形就已摇摇欲坠,只得停住。
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孩子都会分辨水色。长汐屿西面地势平坦,多为松软的沙滩,海水是清淡的浅绿,而东边悬崖临太平洋,一眼望去蓝得发黑,平白令人心慌,唯恐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