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灼玉对于死亡刻入骨髓的恐惧虽不减,但已平和许多。她拍拍心口,语重心长地宽慰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容蓁,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咧。”
灼玉抱着被子入了睡。
清晨醒来时,外面一阵人声,零零星星听到有人低声说什么“殿下”、“陛下”、“不宜久留”……
灼玉起榻穿上深衣,头发都不曾来得及绾便推门。“阿兄!”
女郎披头散发,眉眼间残存浓睡之后的慵懒,妩媚眼眸目光清澈,像方睡醒的婴孩不含杂念,如清晨时分沾露的芍药花,明艳与清澈并存。她一开门,容濯的部下循声望去,眼中皆露出惊艳,随后匆忙低头。容濯蹙了蹙眉,徐部走过来,挺拔身形挡住了她。“怎不再睡会?”
阿兄的语气温柔又自然,灼玉早已习惯,但这会外面候着许多护卫兵士,当着他们的面她竞不自在。
生怕旁人将阿兄这亲近的口吻误会成了温存暖昧。灼玉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太子殿下催促阿兄回长安了?”这话一问出,被容濯挡在身后的兵士们神色都变微妙。容濯自己的神色亦是。
“先梳妆。”
他把她拉进厢房,反手关上门阻隔了她和外面士兵的视线,“一国翁主,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灼玉被他分散了注意力,忘了原本问的话,充满暗示道:“你把门关了,侍婢进不来,谁为我绾发呢?”
容濯说:“我。”
灼玉散漫地在妆镜前跽坐好:“阿兄自己说的哦,过后可别仗着替我绾发同我索要报酬,我可不给。”
得了便宜还卖乖。
容濯讥诮地冷笑了一声,端坐在她身后,持起玳瑁梳为她梳发,他手上的动作温柔耐心,但也守礼地不触碰她的后颈和耳侧肌肤。但灼玉清楚,为妹妹梳发这样的事在阿兄这已然是逾越礼节了。她悄然打量铜镜中的阿兄,他神色专注,若不是她极熟悉他,定看不出他眉间似夹着淡淡忧虑。
除去担忧,她似乎还窥见了一缕不舍,都是难以察觉的情绪。容濯对外表露的情绪一直很淡,若她能窥见半缕,那么他心里装着的定已不止是一丝半缕。
灼玉望着阿兄不觉出了神。
她印象中的他云淡风轻,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多心事?出于关切,她看着阿兄的目光逐渐变得哀愁。容濯抬起纤长睫羽,兄妹隔着铜镜对视,镜中的他定定看她。她也定定地看着镜中的阿兄。
镜中的容濯眸色似乎变深了,他手握着的玳瑁梳传来的力度也重了几分,不似方才平稳。
好怪……
灼玉匆忙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那一面有邪祟般的铜镜。她小题大做道:“疼,你是不是扯断我头发丝了!好啊容濯,我说你怎么露出那样古怪的眼神,原是心虚了,得赔我百金!”在她刻意的模糊下,容濯手很快再度平稳:“阿蓁,我有要事需稍后快马加鞭赶回长安,你一”
灼玉异口同声:“我呢?”
容濯手上停住了,他敛着眸,在思忖究竟是要带她回长安,还是要放她回赵国。带她回长安,他们是亲兄妹的假象就会彻底撕破。他舍不得。
那么放她回赵国呢?
即便放她回赵国,她也会知晓他的身世,但容濯了解她,也了解他自己,-一只要不直面一切,留有自欺欺人的余地,他们会在往后的书信往来中不遗余力地修饰,避谈身世,继续营造他们是亲兄妹的假象。容濯很清楚,他也好,妹妹也罢,虽相处时间不长,却出于各自的缘由,对这份兄妹情有着偏执。
想了稍许,容濯淡道:“其他人回赵,你回长安。”灼玉等了半响得到答案,眉眼盈了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三皇子得了惩罚,我们兄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阿兄还要跟太子殿下查薛党,我留在长安陪你吧,等你忙完了我们再一道回家!”家。
她还是第一次以家称赵国。
虽做了许久的至亲,但这个字对他们而言却陌生又新奇。此话一说出口,镜中对视的兄妹二人目光都落在对方是身上。容濯目光不移。
镜中的女郎欣然谈论着家人,每说一句,他对兄妹情的不舍和某些难言的野心同时被她撑大一寸。
无能为力。
他盯着她,道:“阿蓁,兄长和夫婿,哪一个更像至亲家人?”夫君和阿兄那个更像家人?
那当然是阿兄。
多么荒唐的话呢,灼玉只当是容濯在随口说笑,没有理会。随后容濯匆匆离开,给她留下了大半的卫兵,午后容铎剿匪归来,看她无恙才松口气:“走,回赵国。”
灼玉道:“阿兄要我回长安。”
容铎看她的目光顿时怪异:“你还敢叫他阿兄?”灼玉不解反问:“我又没惹他不高兴?有什么不敢叫的。”容铎神色越发诡异:“当年皇后身边恶仆私自调换皇子,二弟一一公子濯已是皇子濯,他没告诉你?”
皇子濯。
这三个字让灼玉恍惚,但有之前的铺垫,也不算太意外。她回想昨夜阿兄的欲言又止,回想他破例为她绾发的体贴一一他定是在告诉她,他永远都是她的阿兄。
就算他们不是亲兄妹,幼时抱着她玩耍的人是容濯,长大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