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64章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能顺着水流漂。水流盖着脸,眼皮眼角睫毛都在不断地往下淌水,再加上冷得发抖,让赵容璋恍惚觉得自己像在哭。她是不会哭的。没什么好哭的,就连父皇母妃逝世她都很少掉眼泪,因此不乏有闲人说她是个满心只有利益的冷血妇人。除非哭能得到什么,比如向父皇哭,可以让他把她想要的都拱手送上来,向母妃哭,她可以得到母妃的爱。若是她的哭无法换回父皇母妃的性命,她何必波费力气。若是此刻向天向地向这茫茫的大江大水哭并不能换来她的平安和成功,她为什么要哭。
赵容璋既抱枯木,也抱猫。一个为着求生,一个为着温暖。她实在受不了,本来吃下肚子里的东西许多都被吐了出来,现在头晕脑胀,浑身发冷。猫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点穴、输送内力、抚摩和拥抱,都只能让她得到微乎其微的一点缓解。毕竟他自己的情况也不好。
“找到条船,我们就上去吧。“这里离岸太远了。看不见尽头的水让她很绝望。
猫沉默地把她往自己怀里收,柔软的肉.体沁出温凉的体温给她。观玄扶着枯木,带着公主,破水往水道去。总会有船只从水道经过的。公主的身子在发烫,她不能再这样泡下去了。远山在浮动的水浪中好像变高了,变黑了。太阳本就不够明亮的光在变得更加稀薄,它的不远处,一轮半透明的弯月印在云雾上,若隐若现,也在上下地浮动。有一艘沉重的中型船从对面驶来,船速不快,没有挂旗,帆布的褶纹与边缘都泛焦黄色。
不知是做什么的船,船头船沿没有人。观玄看不出来太多的信息,但是看这船的形制,却觉得有些熟悉。一些扭曲而久远的记忆在大脑的角落随动脉在跳动,像个苟延残喘的不死者。
观玄向这船划动手臂。
船向东而行,太阳在船后,船头处有一片黑黑冷冷的阴影。观玄抱着已有些不清醒的公主,没入这阴影中。不过几息时间,船板帆下,从他们身上淋下一片水渍。观玄捧着公主单薄的脊背,靠船角坐下。透过猎猎的桅杆与帆布,能模糊看见船舱内的情形。观玄贴着公主的眼睛鼻子额头,不断擦去她脸上、头发上的水。水冰凉,她滚烫。观玄放不下她,离不开她,在隐约模糊的光线中,辨认出这是个极拥挤的船舱,里面大大小小,有男有女,或坐或蹲或躺了许多人。脚上是草鞋,衣服上都是补丁。看气氛和姿态,这些人都很疲惫。
是一船构不成威胁的人。
观玄后脑靠着船木,仰头看高高低低的天。即将黑去的天呈现出一种苍白的蓝。他喜欢天空。
身体沉重,都是讨厌的水。观玄拧拧公主的袖子、裙摆,一把一把拧过去。水流顺着薄薄的船板随水波的浮动往船舱的方向淌去了,有人注意到,朝这里投来了目光。
拧干了,差不多了。这身他精心为公主挑来的衣裙变得皱皱巴巴的,先前他缝过的地方又破了。公主怎么这么可怜。观玄脱下自己上身的衣服,再次把公主往怀里扣。这样挨得近了,非常近了,内力的传送更快更无阻隔,可以捂暖公主。
有人从船舱内走出来,仅剩的一点阳光变成了这人的影子。观玄掀眸,漆色的瞳眸冰冷且冷漠,像看死物。
来人是个耳鬓露出花白的老妇,关切地想往他怀里看一看,一下被他这眼神激得浑身都抖。
一对奇怪的年轻人。
老妇往后退了两步,却没走。余剩的夕阳再次照在了公主的身上,观玄垂目,搂抱着不醒的公主,轻轻地拍她的腰背。老妇瞥见了少年身上的伤,心内怜悯。对孩子的怜悯永远能胜过对孩子的害怕,可怜的孩子怎么会可怕呢。她问:“你们刚从槐花村上来的啊?怎么不进去,这里风大,夜里人多才暖和。家里大人呢?这是妹妹还是妻啊?怎么把她也带来采湖蟹啊?”
少年像没有听见,依然细细地理着怀里女孩儿的衣角和头发丝。他理得很细致,一些蜷曲的碎发也让他一根根用手指小心地捻了,捋到她的耳后去。“夜里江上可冷了,这船还要行一天一夜才能进到娄江。你冷不冷啊?”少年一直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老妇左问问,右问问,什么也问不出,摇头走回去了。
天完全黑了,不甚明亮的月亮周围,都是星星。观玄把能给的温度都给了公主,公主的身子还是烫。明明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她却嘴唇起皮。他亲吻她,用涎液为她滋润。
观玄从腿侧的窄囊抽出匕首,往臂上正反擦过,往手心割了一刀。血涌出来,他覆上公主的唇。腥气重,女孩儿不愿意,蹙眉躲脸,观玄揉揉她的后颈,不许她躲,又轻轻地拍拍她的背。
他能活这么久,跟体质关系很大,这是天生的。在暗阁里时,有人发现不论疾病有多肆虐,他小小年纪却都能捱过,便认定他的血肉会对病和毒有奇效。他们要吃他,他把他们都杀了。
没有人吃过他,也不知道他的血肉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作用。观玄希望有。即使是在宫廷内,顶尖的太医围满寝宫,也不一定能够救得回一个发高热的人,何况是这里,一个连天都苍白的地方。公主受太多苦了,所以强健如她都病了。越是身体好的人,病起来越难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