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管家“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老夫人息怒!是奴才该死!是奴才疏忽!奴才……奴才……”
他吓得语无伦次,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大小姐的份例和衣料,一向是侯夫人亲自过问,他哪里敢置喙半分?可
这话,打死他也不敢说出口。
屋内的女眷们,无论是两位婶母、大嫂,还是那些未出阁的小姐,包括裴玲珑在内,全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裴玲珑更是把头深深埋下去,只露出那段雪白的脖颈和那支耀眼的赤金点翠步摇,生怕老夫人的怒火下一个就烧到自己这身过于“鲜亮”的行头上。
贺锦澜看着祖母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口,心中轻叹。
她站起身,走到老夫人跟前,轻轻抚着老人的脊,声音温软:“祖母,您消消气,当心身子。今日之事,原怪不得林管家。孙女平日就喜欢穿得素净些,图个自在,母亲也是依着孙女的意思。
再者,今日入宫穿得简朴些,也免得太过招摇,惹人非议。太后娘娘金口垂询,是关心孙女,并非真的怪罪。您这样生气,反倒让孙女心中不安了。”
老夫人急促的喘息在她一下下轻柔的抚背中,稍稍平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铁青,眼神锐利如刀地刮过跪在地上的林福:“今日是澜丫头替你求情!起来,滚出去!再让我看见你半点不尽心,仔细你的皮!”
林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老夫人余怒未消,目光沉沉地扫过满屋子鹌鹑似的女眷,最终落在贺锦澜身上,语气依旧硬邦邦的:“澜丫头,你是个懂事的,祖母知道。可这体面就是体面!我贺家的女儿,出门在外,代表的便是永定侯府的门楣!日后你的穿戴,祖母亲自过问,断不能再有今日这般不成体统!”
贺锦澜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顺从地应道:“是,孙女记下了,全凭祖母做主。”
一场风波在贺锦澜的安抚下暂时压了下去,只是堂内的气氛依旧沉滞,像绷紧的弦。
众人又勉强陪着老夫人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老夫人终究是气闷,挥挥手,让大家都散了。
贺锦澜回到阆华苑,丫鬟早已备好了热茶和暖炉。
她褪下那件斗篷,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一株在料峭春寒里努力绽放的老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色袖口上细密的针脚。
她倒不在意穿什么,只是今日端王那突如其来的冷淡,还有太后那意味深长的点评,总让她觉得,这看似平静的新年伊始,底下怕是暗流涌动。
端起温热的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另一边,裴玲珑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客院。
她脚步匆匆,带着贴身丫鬟碧桃,径直朝着侯府二门的方向走去。
日头已经西斜,在抄手游廊的白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站在二门内通往正院必经的穿堂风口处,裹紧了身上那件新做的猩猩毡斗篷,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通往府外的那条甬道,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
姑母,怎么还不回来?
不知站了多久,腿脚都有些发僵,终于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侯夫人裴氏在两个心腹婆子的簇拥下,脸色沉沉地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入宫时那套命妇品级的礼服,头上沉重的赤金冠饰压得她鬓角微松,眼底带着明显的倦怠和一种烦躁。
在皇后宫中那顿“赏饭”,吃得她如同嚼蜡,席间那些命妇们看似关切实则探究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姑母!”裴玲珑立刻迎了上去,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担忧。
裴氏抬眼看见是她,紧绷的面皮稍缓,但眉头依旧锁着:“玲珑?天这么冷,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她边说边往里走,脚步有些虚浮。
裴玲珑紧紧跟上,扶着裴氏的手臂,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将刚才发生的事,尤其是老夫人如何因贺锦澜的衣着震怒、如何斥责管家、最后贺锦澜如何安抚,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末了,不忘着重强调:“老夫人当时气极了,摔了茶盏,指着林管家的鼻子骂,说侯府不是破落户,不能让人看笑话。还说日后大姐姐的穿戴,她要亲自过问呢!”
裴氏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旁边的婆子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夫人小心!”
裴氏站稳,脸色却变得一片惨白。她
完了!
裴氏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后日,整个京城的贵妇圈子里会如何流传。
永定侯夫人苛待亲生女儿,把堂堂侯府嫡女打扮得如同破落户家的丫头,连太后都看不过眼了!
她裴氏苦心经营了半辈子的贤惠名声,在那些贵妇意味深长的笑容里,在那些交头接耳的私语中,将彻底化为泡影!
而更让她如坠冰窟的是,太后金口玉言,说贺锦澜穿得素净!
那她裴玲珑呢?若她今日这身明艳的打扮,落在慈明宫众位贵人眼中,又成了什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