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玄色绣四爪金蟒的亲王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正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枚黑玉棋子,轻轻敲击在面前棋盘上。
晨光透过精致的窗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和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
他似乎正在专注地思考棋局,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端王祁墨尘?!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辰,他身为亲王,不是应该在上朝吗?
贺锦澜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微微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脊背却挺得笔直。
祁墨尘的目光落在贺锦澜身上,眉头蹙了一下。
“章韬,”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惯常发号施令的冷硬,“取那件新得的银狐裘来。”
身旁的章副将应声快步离去,不多时便捧回一件雪白蓬松的狐裘斗篷。
那银狐裘皮毛油亮水滑,在廊下微光里流转着一种温润又华贵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祁墨尘下巴微抬,示意章韬:“给她披上。”
贺锦澜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推拒:“王爷,民女……”
“穿着。”祁墨尘打断她,目光扫过她冻得有些发青的指尖。
贺锦澜心头一跳。章韬已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那件银狐裘披在了她肩上,细心地系好丝绦。
瞬间,刺骨的寒意被隔绝在外,一股暖意包裹上来,带着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那是属于祁墨尘的味道。
贺锦澜只觉得这温暖烫得惊人,手指在柔软的银狐毛里蜷了蜷,终究没再说话。
祁墨尘的目光掠过她裹在银裘里瞬间显得莹润起来的面庞,转向她身后:“来此有何事?”
贺锦澜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开门见山:“民女想求王爷一个方便,允我从皇城西北门入宫。”
这要求突兀又僭越,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章副将投来的审视目光。
祁墨尘面上却无半分意外或探究,只淡淡问:“何时?”
“此刻。”贺锦澜迎着他的视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可。”祁墨尘的回应干脆利落得令人心惊,仿佛她要求的不过是借一步路。
“章韬,备车。”他目光转向贺锦澜身后,“你的车夫和丫头,留在王府。”
春喜和车夫脸色一白。
贺锦澜心头也猛地一沉,但祁墨尘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转身便往侧门方向走,只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解释:“本王需赶朝会末尾,没工夫等你安置闲人。”
“跟上。”
那辆属于端王府的黑漆平顶四乘马车已静静候在侧门外,车身没有任何繁复纹饰,通体乌黑,朴素得甚至有些沉闷,唯有四匹同样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透露出几分不凡的气势。
车夫是个精悍沉默的中年汉子。
祁墨尘当先一步踏上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
章韬示意贺锦澜上去。车内空间不小,布置却极其简单,软垫,小几,再无他物,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松墨气息。
祁墨尘已闭目靠在最里侧的软垫上,仿佛入定。
贺锦澜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小心翼翼地拢紧身上那件过于华贵的银狐裘,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马车平稳地启动,车轮碾过积雪消融后微湿的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辘辘声。
车厢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错。
皇城高耸的轮廓在车窗外渐渐清晰。
越是靠近,车流越是密集缓慢。
终于,在距离西北门尚有一段距离的长锦桥附近,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前方被一辆装饰极为奢华,由八匹骏马拉着的巨大马车堵得严严实实,看那规制,至少是超品公侯之家。
刚停下不过片刻,后方也传来车轮滚动和马蹄声,另一辆同样气派非凡的朱轮华盖马车紧贴着端王府的车尾停下,几乎撞上。
“前头堵死了,你们这破车还杵在路中间当门神呢?眼瞎了?给爷滚开!麻溜的!”一个极其嚣张跋扈的嗓音猛地从后面炸响,带着不耐烦和颐指气使,驱赶牲畜般呵斥着端王府的车夫。
贺锦澜心头一紧。
祁墨尘依旧闭着眼,仿佛没听见。
那后面的车夫见前面毫无动静,似乎更来劲了,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威胁:“聋了还是哑了?再不让开,别怪爷不客气,掀了你这破车!”
贺锦澜忍不住,悄悄用手指将身侧厚重的车窗帘子掀开一道极细的缝隙,飞快地向外瞥去。
只见后方那辆极其华丽的马车窗边,正探出两个人影。
一个穿着朱红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面皮白净,眉眼间却浮着一层被酒色财气浸透的虚浮与轻佻。
他身侧紧挨着一个年轻女子,梳着时兴的飞仙髻,满头珠翠,眉目画得极其精致,只是那双眼睛看人时,习惯性地微微向上挑着,盛满了倨傲与刻薄。
“四妹,你看前头那寒酸样儿,”那朱袍男子用下巴点了点端王府低调的黑漆马车,语气满是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