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因为皇帝处置了太监便对他感恩戴德,真要说起来,太监敢对她下手,归根结底是仗皇帝的势。
他处置太监,亦不是为了她,不过是因为太监猜错了他的心思,冒犯了他的权威罢了。
寄希望于上位者飘渺不定的垂顾的人,下场注定惨淡。<1皇帝收回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他俯身,眸光掠过她轻颤的眼睫,嗓音低哑道:“是他会错了朕的意。”他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顾清嘉颈间,烫得她轻颤了一下。解药入喉,她尚不能开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也不知那太监是如何想的,竟觉得皇帝对她有那种心思。要知道,书里直到皇帝死,他也未曾因一人、一物而略有动心。他年少与母妃困守冷宫,相依为命,却被她亲手喂下毒药。她见没毒死他,又带着他跳井。他同母妃的尺身在幽暗潮湿的井底待了整整三日,出来时已不成人形。<1
那之后,支撑他活着的,无非权欲与执念。“你是我最厌恶的那种人。"皇帝指尖轻触她散乱在枕边的发丝,倏然攥紧了一缕,“明明已痛苦不堪,偏偏放不下无谓的执念。”顾清嘉真想问问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她痛苦了,怎么这就厌恶上她了。她眼睫微抬,眸光暗暗扫过他的面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书里那个淡漠到近乎无心的皇帝,有这么浓烈的情绪吗?似乎初见时,他就显得有些太过正常,太有人味儿,只是她一直没把他放在心上,竞没意识到。
皇帝眸光缓缓下移,落在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红痕上,指节轻颤了一下,抬起手,似是想触上去。
蓦地,门外传来禀报声:“启禀陛下,首辅长街遇刺负伤。”顾清嘉心下一惊,立时便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皇帝覆在她身上,她无力推开他,亦不想被他寻到由头治罪,微侧过身,打算从一侧爬出去。他还未翻过身,皇帝的手已按在了她的腰上,嗓音沉冷:“你想见他?朕不允。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是打算死在路上吗?”顾清嘉掌心覆在他的手上,推了推,却没推动。她轻咳了一声,双唇微启,总算能张口说话了,语调略有些含混不清:“陛下,天地君亲师,臣关切师父,亦如崇敬陛下一般,还请陛下莫要拦臣。既然瞧着像个正常人,那便先顺毛捋一下试试。皇帝眉心轻蹙:“休将朕与他相提并论。”顾清嘉心道此乃倔毛皇帝,得换个法子捋,她还未开口,却听见他沉冷的嗓音淌入耳畔。
“你是关心他,还是担心靠山倒了,谋不来权势?”顾清嘉暗道那自然是两者兼而有之了,可她知晓皇帝想听什么答案,为了脱身,顺着他的意思道:“回陛下,是后者。”皇帝唇角微勾,像是逮住了狡黠狐狸的尾巴:“你终于承认了。”顾清嘉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他又没有录音笔,没办法把自己的话录给师父听。
在自己的寝宫里偷偷地赢了是吧?对手毫发无伤,甚至毫不知情。<2皇帝微微一顿,又道:“如果朕说,你无需担忧呢?”没了裴玄衍,未必没有更好的靠山。
顾清嘉轻声道:“陛下,臣无法不担忧,臣为了谋这个靠山,付出了太多太多,已到了若想割舍,如剜血肉的地步。还请陛下……放我去探望师父。把沉没成本提上去,才能增强说服力。真要说付出了什么,她每日陪师父用餐,真的撑得很辛苦。
皇帝攥着她腰的指节猝然收紧,神情莫测:“值得吗?”顾清嘉抬眸,唇边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值得。”好不容易出了皇宫,顾清嘉裹着大氅,脖子上围了项帕遮掩痕迹,乘车前往朱雀街的医馆。
她心底的忧虑如涟漪般荡开,师父一定伤得很重,这才支持不到回府,只能就近送医。
马车驶至医馆门边,顾清嘉一跃而下,身形微有些踉跄,快步走了进去,厚重的大氅都快要翻飞起来。
顺着医馆的人的指引行至二楼,她推开房门,穿过外间走到里屋,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掺杂着药味。待看清榻上的人,她心下不由一紧。
师父如玉的面容毫无血色,眉心紧蹙着,左胸处的衣衫上,暗红的血迹泅开一片。
她疾步上前,只见伤口处已被仔细包扎处理过,但那触目的血色依旧让她呼吸一滞。
“徒儿……救徒儿。“榻上的人呓语道。<1“师父,弟子在这儿。“顾清嘉轻握住他的手。似是在梦境中听到了她的声音,裴玄衍眼皮颤动了几下,终究是没能醒过来。
顾清嘉搬了个椅子坐在榻边,静静守着他,困意袭来,头渐渐垂了下去,就在她快要倒向一侧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蓦地扶住了她。她忙睁开眼往床上看去,见师父用胳膊支撑着起身,血迹顺着心口晕开,心下一惊,忙上前扶着他躺下:“师父,您别动。”裴玄衍攥着她胳膊的指节微微收紧,眸光疲惫却不减清冽:“徒儿,你无事,我还以为……”
顾清嘉心念电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轻声道:“师父,弟子无事。你为何会以为我出事了?”
宫里发生的事着实隐秘,按理讲师父不该知道才对。裴玄衍道:“是顾景和,他告诉我你在宫里遇险,向我求救。"1顾清嘉眉心轻蹙,顾景和也不该知晓此事才对,将属下派去皇帝那儿监视,他不想要脑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