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道:“师父,我想回去探望一下父亲,不会在侯府久留,很快便回来。”
裴玄衍放缓了声线:“我与你同去。”
顾清嘉心知师父是既害怕她出意外,又担心她想自戕,这才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可若是师父在场,她岂不是不好下手。她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让师父安心,嗓音极轻地道:“师父,如今我是真的想好好活着,想春闱时能取得好名次,为您争光。师父难道不愿信我吗?我自己回去便是,若您不放心,可以给我多调派些人手。”裴玄衍清冽中隐透着柔和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上,见她眸光清澈如水,不见郁结之色,终是微一颔首,轻声道:“好。快去快回,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要。”顾清嘉抬眸同他对视,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笑意。“师父,谢谢您,我现在觉得心情很欢畅。整个大梁,怕是都寻不到如我此刻这般乐观积极又向上的人了。
“我还有许多事想做,有未竟之志想实现,绝不会轻易寻死,还请师父切莫再为我担忧。”
裴玄衍眉眼舒缓了一瞬,嗓音清冽道:“你能这般想,为师也可安心了。”顾清嘉唇边笑意愈深。
她先是随师父一同回了裴府,带上了不少护卫,随后便驱车往侯府行去。进了侯府大门,她行至自己的书房,从书架上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将瓷瓶的盖子打开,注视着其中淡白色的粉末,唇角微勾。若一切顺利,她今日便能为原身报一半的仇。这毒药发作的时间并不固定,但最短也得两日,等武安侯瘫了,她也能顺利地将自己摘出去。
她将瓷瓶揣入怀中,带着一众护卫,快步走向武安侯的院子,在院门停住脚步,温声道:“你们便在这里等我吧,若我有需要,会高声唤你们进来。言讫,她孤身一人朝武安侯的卧房走去。
踏入房内,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而苦涩的药味,以及一股虽也极浓,却被药味掩盖住的血腥气。
她抬眸看去,只见武安侯仰面躺檀木雕花大床上,面色灰败枯槁,呼吸沉重而艰难,每一次呼吸都发出破旧风箱般的嘶鸣。榻边,一个丫鬟正端着药碗侍奉,用勺子撬开昏迷不醒的人的牙关,将药喂进他嘴里。
见她进来,她忙向她行礼,恭声道:“奴婢见过世子。”顾清嘉微一颔首,走至榻边,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温声道:“你下去吧,我来就好。”
丫鬟依言退下。
顾清嘉坐在榻沿上,垂眸看向榻上昏睡着的人,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我'因继母的磋磨重病身死时,你甚至都没来看′我'一眼。如今你身染恶疾,我却专程来探望你,父亲,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言讫,她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探向怀中,准备将瓷瓶取出来。恰在此时,房梁的阴影深处,一道幽冷黏腻得如同自九幽渗出的嗓音。“你果然在意他,得知他重病,迫不及待地赶过来看他。明明我同你也是亲人……”5
顾清嘉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抬眼看去,只见顾景和如同一条从潮湿墓六中爬出的毒蛇,以近乎诡谲的姿态盘踞在房梁上。2他面容惨白,不见一丝活气,包裹伤口的布帛层层缠绕至脖颈,泅开大片暗沉的红,黑沉一片的眼眸中爬满血丝,眼神阴鸷沉郁到令人毛骨悚然。她骤然惊觉,屋内那股被浓重的药味掩盖的血腥气,其源头并非榻上的武安侯,而是来自顾景和。
开什么玩笑?他不是去受刑了么,怎么还能强撑着回来?书里的他明明也是肉体凡胎,难道她来了,他就变异了不成?顾景和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从梁上落了下来。<2他身形微微摇晃,动作刻板而僵硬,颈骨一节节扭转,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黑沉的眼眸紧紧锁死在她身上。阴寒而浓郁的血腥气侵入她鼻端,顾清嘉只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眉头轻蹙,冷声道:“我带来的护卫可都在外面,你该不会以为以你现在的状态,会是他们的对手吧?”
顾景和蓦地柔和了眉眼,嗓音低柔道:“别担心,他们自有人牵制。来,乖,到我这里来,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顾清嘉眉心蹙得更紧,指节触到了袖中刀柄。送她礼物?不会是要送她上西天吧?
见她坐着不动,他眸底骤然翻涌起浓稠的阴鸷,嗓音幽冷得犹如鬼魅:“你又不乖了,不乖的孩子,收礼物的时候……会很痛的。"1他一步步朝她逼近。
裴府。
裴玄衍端坐于松林之下,修长如玉的十指轻抚古琴。琴声如幽涧流泉,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清冷风雅之至,又似乎蕴含着一股不宜察觉的欢欣。徒儿终于弃绝了轻生之念。
待她回来,他欲将这把爱琴送给他,作为庆贺他新生的礼物。他还想带他遍览山河胜景,助她登临庙堂之巅,让他确信,他愿意驻足于这尘世是值得的。
琴声愈发清越,蓦地,他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武安侯的病榻前,顾景和将顾清嘉箍在怀中狠狠抵弄,逼得她发出破碎不堪的低吟。
他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也不想把父亲吵醒,让他看到你这副放荡的模样吧?”
顾清嘉脸色一白,不再挣扎,怔怔地看着房顶,眼神空洞。】“铮一一!”
刺耳的断弦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