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番外
小年夜饭倒也算宾主尽欢。裴嵘此人作风洒脱不羁。但凡他愿意，就能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和愉快。李学真也是老好人作风，一直在笑呵呵地劝酒。有二人如此招呼着，这场宴席的气氛自然没能冷下来，裴老夫人原本暗淡的脸色,也舒缓了几分。
她虽然不死心，但也知道裴湛这些年过的孤独。老大忙着朝政，老二沉醉和离之痛，老三不着家，她一个寡妇拉扯着一大家子营生，也是焦头烂额，如此一来难免忽视裴湛的需求。
那时候，她总想着等裴湛长大，成家立业就好了，可裴湛逐渐长大，却变得越来越冷清孤独,越来越沉默寡言，直到娶了林雾知才见了几分活人气。其实只要上一回家里人没有阻止裴湛去找林雾知，裴湛也不至于撕破脸，一家人还是平安无事地生活着，等待未来的某一天解开心结，皆大欢喜。裴老夫人握住林雾知的小手，絮絮叨叨了许多裴湛小时候的事。“……不知你发现没有，湛儿这小子爱吃甜食，幸好他的牙口好，怎么吃甜食，都没有坏牙哈哈哈哈…″
林雾知自然发现了，裴湛经常给她买一些新出的糕点，其实他也爱吃，只是吃着吃着就要吃她口中的……
她干咳了一声，心中已然明白裴老夫人的用意，可她与林卓决裂之事，裴湛都没有插手，她又如何能插手裴湛与裴家长辈之间的事呢？更何况裴湛之所以与裴家长辈激生矛盾，还是因为她。
故而，她最终只道：“祖母，圣人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曾经历过被生父漠视之苦，便不想让夫君也受此苦，夫君想做的事，我只能支持，万万没有劝解和反对的道理。”
裴老夫人忙道：“裴阶还是本朝的宰相，难道湛儿他就不想做宰相吗？非要处事这般狠绝？”
林雾知笑道：“夫君预感，接下来几年将会天下大乱，这官，不做也罢。也请祖母劝一劝伯父，让他想开些，趁早辞官还乡罢！”裴老夫人怔愣许久。
她原本想反驳，大晏朝已经运转三百年了，岂是轻易就会动乱的？但她身为河东裴氏这一代掌权的当家主母，在王朝沉浮中历练出的眼光极为毒辣，常能见人所未见。此刻，她只细细品味片刻，心心中便已窥破全局。起初，谁都没想到一群乌合之众，能引得天下动荡，满朝文武都以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可谁知，半年过去了，不仅起义军的气焰依旧嚣张，而或许是看穿了朝廷兵马的不中用，就连节度使的气焰也开始高涨起来……纵观史书，一个王朝的颠覆往往就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引发的。“湛儿真这般说吗？"裴老夫人忧愁地蹙起眉头，“若果真如此，崔潜在前线岂不是……
林雾知端起温茶，道：“祖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夜务必尽兴！”然而这一顿小年夜饭，裴老夫人终究没能吃得尽兴，她心心事重重。别离之时，裴老夫人掀开车帘，雪花纷纷扬扬，像是从她记忆深处飘来，又像是从岁月尽头落下。
恍惚间，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许多个雪天里，有一个小小孩童笑着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他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新磨的墨玉，满满都是依赖。如今，那孩子已长成挺拔的青年，就立在风雪之中，身形高大修长，肩头落满了雪。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的马车渐渐远去，眼神沉寂得像一口古井，无波无澜，透着一种彻骨的漠然。
这一瞬间，裴老夫人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记忆中，仿佛曾有过无数次，裴湛也是这样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像是渴望得到什么回应般。
一一或许只是要她摸一摸头？
裴老夫人拿起丝帕捂住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免得在下人面前出丑。她喉咙里堵着许多话，关于过往，关于亏欠，关于那些无法挽回的岁月里的伤害。她突然明白自己这个性情冷峻的孙儿心中结着多厚的冰，那是由无数失望和孤寂层层冻结而成的。
想到这里，她大喊道：“停车！快停车！快给我停车！”她还活着，一切都为时不晚。
她现在就可以过去抱一抱裴湛，告诉裴湛，她这大半辈子，最关心就是他，最担心就是命理说他会早天而死。裴湛是裴家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她之前不让他去找林雾知，也是担心他去战场会发生危险，若是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这大半辈子活着的意义何在啊？
可就当马车停下之时。
林雾知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这片风景。她穿着绯色斗篷，像雪地里跃动的一团火，径直朝着裴湛跑去，雪花在她欢快的脚步间雀跃。她毫不迟疑地抱住了裴湛那只垂在身侧的胳膊，甚至还将冻得微红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那落雪的肩头。
她仰着头对他说着什么，笑容明媚似春光，能驱散一切阴霾。裴湛却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教训她怀着孩子不该这样跑来跑去。她也蹙眉，嘟着唇表示不听不听，轻轻地摇晃着脑袋。裴老夫人清晰地看到，在林雾知出现的那一刻，裴湛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骤然一滞。
他低垂下那双总是过于沉静的眼，看向在他身侧耍赖皮的林雾知。嘴里说着教训的话，可一抹极淡、却极其真实的笑意，如同雪后的阳光终于挣破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