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3章
A市老城区有片地块,从前就发展的中规中矩,又因为一些历史遗留,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拆迁。
因此这里的房屋大都陈旧矮小,破败萧条。凡是有点条件的原住民,早早就安置新居搬离此地,留下的也就是些孤寡老人与留守儿童。
苏途六岁父母离异。
就在双方的踢皮球大战之后,被送到了这里。那时的外婆很凶。
颧骨高,眼距近,锐利的目光最常浮现的情绪就是不耐烦,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也是:“再哭就让你睡大街去!”
“外面成堆的流浪汉,都喜欢小孩。”
苏途就总是眼眶红红,瘪着嘴巴不敢哭出声音,每天晚上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梦到的都是爸爸妈妈回来接自己的场景。等到第二天醒来,泪意又会更加汹涌。
那个年代没有秘密,谁家夜里遭了贼,第二天就能被绘声绘色的传出各种版本。
所以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也都知道她没有爸妈,知道她是没人要了,才会被送到这里。
苏途胆子小。
听到那些恶意言论,除了会找个地方偷偷抹泪,然后眼眶更红的回家之外,什么反抗也不敢有。
但外婆却还是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些事,第二天就冲到学校,把老师家长孩子全都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
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好好看着这些人,以后有谁再敢说这样的屁话,她就直接提着锄头上人家里去理论!
那场大战外婆赢了,苏途也因此被彻底孤立。却意外发现,外婆的怀抱真的好暖和。
于是那之后的整个冬天,她都像是只要冬眠的兔子,以寻求保护为由,不停地想往她怀里蹭,往她被窝里钻。
一直赖到夏天,才被嫌弃的丢回自己屋。
到了小学,流言也并没有好转。
她的人缘一如既往的差,除了一个因为体型圆润到眼睛都快看不见,而同样受到排挤的小胖子外,没人愿意和她玩。但终于拥有新朋友的她,还是感到很开心,经常会在放学之后领人回家,把外婆做的好吃的统统让给他。
于是才刚到初中,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她就开始被传早恋,对象还是个其貌不扬的胖子。
很快就被老师叫了家长。
外婆甚至都没听完经过,就当场爆发了第二次小宇宙,不仅把班主任怼得哑口无言,还顺道把他婚外情有妇之夫的事情捅了出来。使他在名声败坏的第二个月被迫离职,战绩可查。那天之后,苏途又发现了她在可靠之外的隐藏属性。就是对自己毫无缘由的袒护。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验证这一点,她开始时不时地主动搞些事情。故意考砸,惆怅又挨了老师的骂;
收到情书,纠结直接拒绝会不会不太好;
逗邻居小孩摔了一跤,嫁祸说是被对方推了一掌;和小狗打架弄脏鞋子,揪着踩她的那只脚像揪住证据,回家就仗势欺人地告状说:就是它踩的我……
但外婆又不傻。
这些一目了然的小心机,非但没能激起她的袒护欲,还转头就挨了顿”天到晚就知道没事找事"的骂。
但苏途却好像就是有受虐症一样。
只有在挨骂的当下,会适当表现出一点认错般的怂,过后就全都是暗爽般的窃喜。
之后更是屡试不爽,屁大点事都要带回家去发表意见,且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就是想看她为自己出头,哪怕仅仅只是头口上。然而尽管这样,在她心里始终都还有个愿望,就是能回到自己的家,见到自己的爸妈。
因为其实在六岁之前,在爆发抚养权的争执之前。她也是感受过家庭幸福的。
她以为分别只是暂时的,以为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哪怕后来他们各自组成家庭,各自有了子女,她也始终认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每到逢年过节,外婆也都会做一堆年节礼糕,让她提上去看看爸妈,让她自己机灵一点,要懂得讨人喜欢一点。于是她努力的对弟弟妹妹好,努力的表现优秀乖巧,努力的游离在两个家庭边缘,假装那也是自己的家。
直到她生活了19年的地方,近乎承载所有记忆的地方。一朝被变卖。
她哭着去找苏厚生和许智云,在六岁时"不要丢下自己"的乞求之外,第一次真正开口同他们要些什么。
以为他们会向对弟弟妹妹一样,至少也对自己有求必应一次。却得到了各有为难的托词。
当她终于明白,这么多年紧追不舍的家,并不是她的家时。她就已经失去了真正的家。
苏途手里攥着一串样式古朴的钥匙,呆坐在窄巷里的一堆石块上,入定一样,看着面前高高的院墙和四四方方的灰色铁门。依稀还能听见钥匙转动时的涩响,铁片开合的晃动,与自己从稚嫩到成熟,一声接一声归家时的呼唤。
“外婆,我回来啦。”
眼底渐渐蓄满的水光,积攒着过去19年的点点滴滴,使方正的铁门变得模糊。
像隔着薄雾,看早已远去的海市蜃楼。
日暮时分。
晚霞的橘光如柔纱铺落,却只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