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热络起来,谁又是啥的呢。”侯婧握紧的手背青筋根根浮起。
“还有,说到克夫……沈之湄垂目扫了一眼,顿了顿,不疾不徐地续道,“我从未听闻律法记载此一条规。涉及人命大事,却从见诸律书,只能说所谓的“克父、“克母、克夫′这类说法实为愚夫愚妇们的谬言,以讹传讹罢了。仅京城一地,每日逝世之人就数百上千,若再算上病伤之人,则难以计数,倘说这些人之所遭难,是被身周之人克′的,那如此算来,满京城谁不是′晦气'之人?”“难道尊父母染病,侯姑娘会觉得是因为你′克父克母?”言罢,沈之湄似笑非笑地望着侯婧。
侯婧心虚结舌:“你、你你!”
沈之湄敛笑,冷起脸肃正道:“今日你一句无心毁谤,他日便可能变成挥向另一女子的刀,害她性命,毁她一生,只消将心比心,侯姑娘自该谨慎言辞。“咱们女子立世本就艰难,身为女子最知此间不易,是以,女子何苦欺侮女子,合该互相帮衬。”
沈之湄话音里不带一丝轻视骄矜,反附着几分郑重。“妄侯姑娘日后慎之戒之。”
话一落地,侯婧恨恨瞪一眼沈之湄,跺脚疾走,才踏出几步,又折身回来,色厉内荏道:“今儿这事不许说出去!说出去我也不认,反正这儿就咱俩,没人能跟你作证!”
说罢,拧身再次离去。
那背影秀挺,却莫名透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云柳拧紧眉,忧心唤沈之湄:“姑娘,侯姑娘不会记恨上您吧?”“无碍。“沈之湄唇角牵起一弯明亮笑意,“有所为有所不为。凭心即可。”两人正待离开,身后桂树掩映中忽然传来一道略耳熟的呼唤:“沈大姑娘。”
反应片刻,沈之湄认出是程阁老随从,貌似叫程平。抢在沈之湄发问前,程平利落行礼道明来意:“沈大姑娘,主子请您一叙。”
说着,他伸手指指桂树小径:“就在栅栏门后的亭子里”。程平姿态虽低,可态度坚决,不留拒绝的余地。沈之湄思忖片响儿,跟上程平。
便为着红宝耳坠她也该去亲自跟程阁老行礼致谢。推开半掩的栅栏门,迎面一容色秀丽的丫鬟,她退后两步,旋即朝沈之湄深深蹲福一礼,姿态极其恭敬,口里还道:“多谢沈大姑娘。”程平适时解释了一句:“这是我们四姑娘贴身侍女,四姑娘派她给我们爷传话。”
沈之湄笑笑道:“无须多礼。”
丫鬟却直到沈之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才起身。拐了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楼阁与桂树丛间竞然藏着一片池光水色,石桥,湖心亭,船坞,堤岸垂柳,虽远不及园子当中的莲塘大,但池中荷花一样控曳生姿,风姿翩翩,碧叶层叠一池莲香。
好一处躲闲赏景之地。
沈之湄并云柳随程平行向湖心亭,那道背光而立的峻拔身影渐渐漫入眼帘,瞧不真切他眉眼,只衣袖在风里轻盈浮动,已颇具文雅气度。此时暑气未浓,自池心刮来的风十分清爽,叫沈之湄不自禁放松下来。她眉眼低垂,朝站在石阶上的程晋安行礼。“小女谢过阁老前番援助之恩。“沈之湄沉吟一息,略作解释,“那饰物乃家慈旧时佩戴。”
红宝耳坠的珍贵不在价钱,而在它寄托了她对素未谋面,却爱她极深的母亲的哀思怀恋。
她不想隐瞒程阁老,叫他误以为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忙。程晋安恍若未察,温和道:“举手之劳罢了。我还要多谢你适才仗义执言,维护家妹。”
沈之湄谦道:“小女亦是举手之劳。”
感知身畔人目光凝定在她身上,沈之湄倏尔抬起视线,正撞上程晋安含笑的眼,浸这一丝深意。
想及她将才一不留神重复了他的谦辞,跟小孩儿学舌似的,沈之湄两颊腾地泅红。
程晋安眼里的笑漫延得愈深。
天光尚好,斜斜落向他,如此明朗的光线下,他脸上遽然瞧不出一丝岁月遗痕,反倒像朝他洒了扦细碎的沙,熠熠生动。沈之湄暗道,怪道侯婧那么嫁给他,不提他身负赫赫权势,便只容貌姿仪就少有人匹敌了。
想起他经过敞厅时,许多闺秀虽羞涩垂首,眼梢眉角却满溢着欢喜渴盼的神采。
经过适才那一遭,侯婧已然出局,可又会是哪一个将得偿所愿呢。这般想着,沈之湄尴尬褪淡,耳边忽然又递来那把温煦嗓音:“我倒确有一桩事劳烦你。”
沈之湄敛神,正色道:“只要我能,必竭力而为。”程晋安未直接回答,反而另起话茬:“你方才关于女子的那番话……很好。”日光映在他眸中,温而亮。
沈之湄微怔,透澈乌润的眸子望向程晋安。“才智堪比甚而超越男子的女子比比皆是,然她们却只能囿于内宅,不像男子科举入仕,一展所学和抱负。然世情如此,非一人或数人之力可改。”程晋安声音温缓:“家妹幼时聪而敏,过目成诵,如今久困内宅,反倒短了心\胸,为愚夫愚妇之言所扰。”
“倘日后你碰上家妹,劳烦你开解她。"程晋安锋芒尽藏的漆眸慢而深地巡视沈之湄面容,声音莫名低沉,“好叫她同你一般自坚自强。”沈之湄未直接应下,而是疑惑问道:“您为什么觉得我……自坚自强?”这才第二次照面,他便已将她全然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