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是在进畹芙居前,她在奔逃途中,伸臂挥荡横路的枝叶时扯掉了耳坠,而在畹芙居她心绪犹且起伏不定,一时疏漏便没发觉耳上异常。
有了大概方位,沈之湄惶急的心绪慢慢缓和,对碧枝沉静道:“别慌,我记得落哪里了,回头再去找回来。”
碧枝懵然应了声,想问些什么,目光不经意瞥见沈之湄后肩处的衣料勾出了几缕丝线,拧着眉问道:“姑娘,您这件新上身的褙子怎的勾丝了?还不止一处……这是在哪里划蹭的?”
沈之湄端茶的手蓦地一僵,故作无恙道:“大抵玩闹时不留心被树枝勾着了。”
她思绪且还乱着,还未想好怎么应付赵氏,当今便说给旁人,无济于事不说,更是徒增烦恼是非。
“你去厨房瞧瞧有新做的玫瑰松子瓤蜂糕没,我想用些。”沈之湄笑对碧枝说道。
碧枝性子纯真率直,一听这话,果然不再深究萦绕沈之湄周身的异样,“哎呀”一声絮絮关切道:“姑娘竟是饿了?早膳时奴婢便想您用得太少了,奴婢现下就去厨房,姑娘稍等,奴婢去去就来。”说着,人已跨出房门,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
云柳不解地觑了眼沈之湄,抿抿唇道:“姑娘您是故意支开碧枝?”
云柳比碧枝更稳重细致,早就发现了自家姑娘掩藏下的狼狈和异常,只强自压下种种猜疑,等沈之湄吩咐示意。
沈之湄莞尔一笑,没搭话,只起身坐到状态前道:“替我重新梳妆吧。”
漆黑浓密的发像一捧乌云般徐徐散开,身后的云柳小心翼翼地用牙梳自上而下梳理,沈之湄也在这安抚般的轻触中,梳理思路。
她将自今晨起身到此刻重坐于妆台前,这期间遇见的一切人和事巨细靡遗地回想了一遭,一个削弱的人影逐渐浮出脑海,愈来愈清晰。
沈之湄的声音听着格外平淡:“表姑娘可有起热?”
云柳顿了顿,似思索了会儿才道:“是有些微的烫,当无甚大碍。不过瑕表姑娘一直心神不定,躺床上时亦不能安枕。奴婢问了回,她只说无事。”
沈之湄又问:“院里可有人离开?”
云柳道:“碧枝倒是抱怨过烧水的那个粗使丫头偷懒跑没影了。”
沈之湄心神陡然一紧。
陈玉瑕离开花厅回望来的那一眼,意外地深深镌刻在她脑海里,现下再去仔细分辨,无奈、纠结、愧疚、决然等情绪一一被拔出。
今儿这事一目了然,陈玉瑕引走云柳、碧枝,她又因挂心陈玉瑕的“病情”和不相熟的丫鬟离了花厅,而她自来有醉茶的毛病,摘花时脑袋因喝了“酽茶”犯晕踩空脚落水简直顺理成章,外祖母和她事后也难做怀疑究查。
她落了水,府里之后必定兵荒马乱,接着便是退亲、出嫁……即便午夜梦回略觉蹊跷,她也无力无心再去追究。
而今,沈之湄瞧得明明白白。
陈玉瑕即便不知晓赵氏的全盘筹谋,可对赵氏的歹意必有所猜度,而她却为虎傅翼,助人下石。
沈之湄侧眼盯着悬在雕绘藤草鸟虫花样拔步床上的虫草鲛绡帷帐怔怔出神。
帷帐上的飞虫草木,山石流水是她描摹勾画后由陈玉瑕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前年外祖母分了她们姊妹几匹鲛绡,她便想着做一幅清雅的虫草帐子换下繁复花卉纹样的纱帐,虽她精于书画,但于针凿女红上委实平平,画好花样本想交由云柳碧枝两个丫鬟去绣,却被陈玉瑕主动请缨领了去,言说承自己多年照拂,想略尽一尽心意。
就在那半年前,冰天霜地的冬月,陈玉瑕被罚跪祠堂抄写经文,她夜半忧心,起身叫上云柳带着热饮大毛氅悄悄去祠堂探望,却见陈玉瑕满面烫红昏倒在地,她赶忙把人扶起通知长辈请大夫。当时病情来得凶险,陈玉瑕整整躺了大半月才慢慢好转。
念及此事,沈之湄体谅她的用心便应许下来,可陈玉瑕终归不是她的丫鬟,是以陈玉瑕绣花样时她每常伴在一旁,或闲聊或看书,一副帷帐绣成,俩人确是益发亲近了。
如今想来,倒是讽刺。
沈之湄挪开眼,对云柳吩咐:“晚些时候换上那副花卉纹样的帷帐。”
云柳眼里闪过明显的迷惑,嘴唇翕动半晌儿,终是只答道:“是。”
沈之湄敛眉阖眼,极力忽略心间泛上的钝疼,把思绪拉到当前的困局上。
幻境里的画面着实零散,像是一张撕成碎片的宣纸被纷纷扬扬撒了一地,而她只拾取很少的几片,而这几片画面中出现的人俱都是她今日见过面或听过声的。
在幻境中,落水事后,大舅舅对她一如既往的疼宠怜惜,说了不少宽慰她的话,退婚时也颇为惋惜痛心。至于表哥,因无他的身影,从而他的想法态无从了解。
沈之湄此时略迷茫,她之后该如何行事呢?而今,她只明确赵氏有悔婚的意图,大舅舅、表哥暂不可知,如此境况下,她要考量退婚之事吗?还是尽力守住这份婚约?
如若退婚,那她往后便不能时时陪伴于外祖母身侧,而她自幼和外祖母相依,从未想过哪天与她分离……
还有,这些事要不要说与外祖母?她老人家的身子骨能承受住这般不堪的真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