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冷露湿桂花(二)
文霜走出甘露堂时还在后怕,同手同脚都没发觉,还是青泥搀了她一把。她迟来想看一眼李晏,回过头,却见那人负手立在牌匾之下,神色淡渺而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甘露堂临山而建,山风自下而上盈满他湖蓝色的袍袖,李晏本就气质古朴温厚,平白被衬出一种“仙风道骨”。
文霜默默看着,她想,李同晖的确是出众的。人说郭杨李顾,郭府没有出彩的郎君,顾府日渐败落,杨府那位有笔说不清的烂账,那,还有谁比李同晖更好?
她默默上前,对李晏一福身:“李大人……”李晏仿佛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她,退后半步,并不直视她:“天色不早了,二娘子回府吧。”
文霜再不通人事,也能察觉到李晏冷淡的态度。她暗道:还不如杨大人。
起码杨谈对她说话是好声好气的,虽然疏离,但不会让她觉得不敢靠近。她低下头,真情实感地委屈:“我……我姐姐还在里面……我等她回家。”李晏往后瞥了眼屋内,淡声道:“雪亭不会有事,但也不会这么快出来。二娘子等不到她的,觉明,送二娘子回府。”文霜懵懵懂懂被李晏身边那个叫觉明的侍从送上马车,直到嗅到清浅的泽兰香才反应过来,她坐的是李府的车。
男未婚女未嫁,长安规矩繁多,其实她是不该坐的。但圣人金口玉言,没有回转余地,她是注定要嫁进李府。或者说,李晏注定,要娶她了。
即使他好像不太愿意。
甘露堂内安静得像停尸房,只有圣人拨弄珠串的错落音调。山上太冷,青砖又凉,白雪亭跪得双膝酸疼,恍惚想起三年前隆冬大雪,她也是这样跪着,等不到结果,但固执地跪下去。过了很久,圣人才睁开眼睛,慢条斯理道:“你妹妹手上的红玉珠串,是当年皇父赐给兰陵公主的添妆,后来兰陵公主转赠给你母亲,你母亲又留给你。三代家传,你拿来刺朕的眼,是想挟情逼朕对你妥协,是吗?”白雪亭无言,平声道:“圣人眼明心亮,自然看穿我这小儿女的手段。”“行了,你个死丫头胡话张嘴就来,当朕不知道你?"圣人冷哼一声,挪了挪腿脚,叹道,“朕今天既然纵容了你,你自然要付出与之相抵的代价。”白雪亭垂首应是。
“阿询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一天天的横行霸道,长安还有你不敢惹的人吗?你是不是真以为仗着你爹娘,你就谁都能得罪了?"圣人劈手把佛珠扔到她脸上,白雪亭没躲,一颗红玉珠正砸在眼睛上,疼得她立时咬紧了牙关。圣人却还没出够气,接着道:“旁的也不与你多说,朕就明白告诉你,朕可以纵你骄横,也可以答应你许多无理条件,但你要不计性命地为朕解决心头大患,否则,为魏濯尘翻案的事儿都免谈。”白雪亭右眼微眯,应是肿了。她咬着牙应下:“雪亭明白。”三年前制举夺魁,她离开长安前,与圣人定下契约。若借溃堤案扳倒郭府,他给她一次沉冤昭雪的机会,重查魏渺案。如今她进度过分滞后,圣人也是时候要给她紧一紧皮了。“再有…“圣人抬眼看她,冷声道,“过来。”白雪亭依言跪在圣人足边。
圣人发问:“行嘉肩膀添了新伤,你干的?”不是她还能是谁?白雪亭否认不得,坦然点头。“啪”一一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颊,圣人这么多年手劲没散,白雪亭只觉牙齿割破舌尖,口唇里当即一股铁锈血气,整张脸没有一处不疼,皮肉活要烧起来似的。“朕提醒过你,不要再和行嘉闹脾气。无论什么姐龋,你们俩最要紧的是合作,你做到了吗?”
白雪亭在心里念了一万遍魏濯尘沉冤昭雪,方咽下这口气,硬邦邦磕了个头道:“是,臣知罪。”
“滚吧。"圣人一挥手,“让青泥拿药贴给你敷敷,别让行嘉看见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青泥推开门返回甘露堂,拱手道:“圣人,已将娘子送下山了。”
圣人斜倚榻上,正闭目养神,闻言只“嗯"了一声。青泥便又在旁候着,等到最末一缕霞光烧尽,夜笼金殿,方提醒道:“圣人,该回宫了。”
圣人似是支着脑袋睡着了,手肘不自觉向前一推,整个人险些摔下床榻。青泥忙上前扶他,圣人却只笑笑,坐起来整理好滑下肩膀的袈裟:“梦见掉下悬崖了。”
虽只是梦,却也不吉利。青泥垂眸道:“圣人万岁平安。”“自古哪得真万岁?秦皇汉武都求不得长生,何况我?"圣人摇摇头,亲自熄了炉中佛香,他目光清明,神色冷冽,何尝有一点沉迷佛道的昏聩?他负手问青泥:“你今年二十五了?”
“十月满二十五。"青泥答道。
圣人又笑:“那还小呢。记得你是金陵那几年才来朕身边伺候的。从前的事你都不晓得。”
自然也不晓得他那句"掉下悬崖"是何意。青泥寡言,这么些年来圣人身边只一个他,羸弱得很,任由内廷权势被隋广福与碧梧拿捏,那张堆满公文的御书案搬去延嘉殿。但寡言有寡言的好处,他知道,就是因为自己活成半个哑巴,才在圣人身边留了下来。
圣人立在窗前,山风盈袖。
他缓缓道:“三十多年前的这一天,皇兄还在世时,我也曾在这座山上。听一群人讲经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