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岑牺牲沈持筠。为人间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妄开杀戒,牵连无辜。漱玉缓缓侧首,视线自那片虚假的繁华移开,投向头顶安静的天穹。天道崩碎的痕迹,在他这等执掌权柄的古仙眼中,触目惊心。“仙主,"他的声音里,疲惫几乎要满溢出来,“生之所系,终归为何?我等生来只为天道维系规则,但您和守弥仙主的力量源于自身,难道也是为护持天地万物而存在吗?”
空气缄默了许久,知微斟酌开口:“很多年前,谐织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看来她没有从您这里得到答案。"否则不会与他走上一致的路。“不,该说你们全都是带着答案来问我。”知微在檐角坐下,披帛被风扬出去很远,只剩一点压在她臂弯里,“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我和守弥的过去,但这点回忆恐怕难以动摇你们早下的决心。”漱玉静静听着。
“其实守弥是个很怕寂寞的人。”
“那时混沌初开,只诞生了我和他两个意识云团,残余的力量化作雾气,成了最初的仙界。我每日的玩乐就是在云雾里游来游去,守弥寸步不离地黏我,我烦他,叫他自己去一边玩。”
“他走了。但没几天,他带着一朵花回来,告诉我他掌握了创生的能力,可以造许多生灵充斥仙界,陪我们玩。”
“后来有一天,我不小心弄死了他养的花,他很伤心,整个云团都变沉了,黏在我身上时,坠得我游不动。”
“我叫他去重新养一朵,他不肯,说那朵是独一无二的,再生多少都不是原来的它。”
“没办法,我只能尝试救活它。”
“轮回就这样诞生了。”
知微用最简洁明了的语句描绘了万年前的历史,比凡间父母编来哄孩子的故事还要平淡,没有半点波澜。
短短几句话,却漱玉呆愣当场。
他难以想象两位仙主最初掌控力量的缘由如此随意,没有什么创立三界、福泽万物的辉宏外衣,只是一个不甘寂寞,一个无奈挽救。只凭这点信念,他们便能度过那么多次桑田转换吗?院中那对眷侣喝完了酒,正有回房的趋势,漱玉只能逼迫自己快速回神。他摊开手掌,掌心华光流转,四季之力无声弥漫。檐角的冰棱凝结成细密霜花,而后又消融,周而复始。
“此力此责,为天道强赋,非我所愿。千万载如一日,只演枯荣,未有悲喜。”
知微没有回头,早在当年谐织找上她时,她便知晓了这些根本无意天道是否崩碎的古仙们,究竟心向何方。
她只是没想到,能在凡间坚持千年的漱玉,竟也怀着同样的想法。漱玉掌心虚握,无形力场扭曲,“我总须真正为己谋一事。"目光重新落回庭院的水蛟身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为岑岑谋永生?或许非也,然我已难辨,也无需辨。"他轻轻合拢手掌,空气发出细微的悲鸣。
知微接住一片六角雪花,只是刚一碰到手心,它便悄无声息地融化了,让人不由得生出惋惜。
“守弥一定不愿看到你走到那种地步。”
天道无力主持公正,不代表守弥会默许古仙们滥杀凡人。届时漱玉受罚,恐难以再回仙界,此罪由守弥所判,却反过来也会伤害他。漱玉极轻地吁出一口气,那日他敢在药堂当着守弥的面说出计划,自然做好了会被守弥找上的准备,只是他执意如此,守弥也不可能将他打昏困在仙界。思及罪责,漱玉紧绷的唇角反而松弛,显现出一丝近乎解脱的平静:“或许,殒落方是我真正能为自己择的初路,亦是归途。”喧嚣渐沉,宾客或散或乐。通往客院厢房的幽径上,灯笼曳出昏黄摇曳的光影。水蛟似有几分薄醉,与那生了张可爱圆脸的妖主低声笑语,并肩徐行。行至一处假山拐角,前路分岔,怀姜被人请去,说是作为新嫁娘的母族长辈,主持最后一道礼。
漱玉的身形于檐角消散,无声无息凝聚于水蛟身后一步之距。没有一丝杀气,也没有任何征兆,陌生的音线吐出两个字,落尽水蛟的耳朵里。
“春生。”
水蛟脸上笑意骤然僵凝,金色竖瞳于人类眼白中猛地显现,磅礴妖力本能地欲要爆发护体。
然而,迟矣。
蕴含着泽披百花的伟力凝聚成种子,突兀出现在水蛟体内,所有欲爆的妖力被无形的规则巨掌硬生生按回体内。
他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胸口。肌肤之下,无数碧绿嫩芽正以疯狂的速度滋长、蔓延,穿透肌理,挤碎骨骼,缠绕绞紧每一条经脉。象征生命伊始的春之权柄,此刻化作最残忍的刑具。水蛟的身体犹如被强行塞入无数活物的皮囊,碧绿嫩芽裹挟着淋漓鲜血与破碎脏腑,自他破裂的眼眶、口鼻、指尖妖异地盛放。
“怀……姜…
他喉中只挤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金色竖瞳瞬间被疯长的藤蔓填满,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空洞。
正在水蛟生机彻底断绝的刹那,假山拐角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流映!!!”
怀姜因生死契的剧烈反噬,身形已显踉跄,却如一道燃烧着绝望的流星,撞破了空间的桎梏,瞬间扑至。
她精心绾起的发髻散乱,那张娃娃脸上再无半分稚气欢颜,血红的瞳孔倒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