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书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周慕白，男生看到他便将脑袋垂进了臂弯里，蜷着身体躲进被窝。
他过去将册子拿起来，看了会儿，脸色不太好。
两人这么僵持了片刻，他看周慕白渐渐稳定了情绪，拿着湿毛巾递过去。
周慕白没伸手，瘪着嘴不吭声，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湿的泪痕，一两根睫毛趁机黏在一起。
他叹了口气，将毛巾盖在对方的眼睛上，低语：“小心眼肿。”
那男生嗓子有些哑，费力道：“反正又没人看。”
林正书话都到嘴边了，堪堪忍住没说出口，否则这人还得蹦跶。
周慕白揭开毛巾，眼眶中满是红血丝，闷着声音，“四叔，为什么断绝关系了，我还是可怜他。”
林正书也有些回答不上来，但还是安慰似的摸摸他的头，“善良的人看到谁去世了都会伤心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哪有什么善良不善良的，人都是很自私的。”他撇过头躲开了林正书的手，又道：“四叔要是也自私一点就好了。”
林正书离开了他，刚起身周慕白便拉住他的衣角，“您能多坐一会儿吗？”
男人正在想要不要迁就，立马又
听到对方说：“我不捣乱。”
他心一软，就这么留下了。
周慕白倒不是非常难过，只是心里压抑，等到晚上的时候便又生龙活虎地去医院工作了，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有些人有血缘而无亲缘，连生命的过客都算不上，谈何记挂。
周慕白伤心了那么一下子，但也仅是那么一下子，此后世界上是真的没有周庆这个人了。
其实帮周庆安葬之后，他在墓碑上盖了个帽子——随便从地上捡的行军帽。
从此以后，他与周庆的恩怨一笔勾销，周庆走他的黄泉长路，周慕白走他的康庄大道，两人最好来世也别相见。
这件事过后，一切回归正轨。
思潮再次涌来，林正书的思想颇具争议的同时还是被翻出来讨论，但这次舆论不再是一边倒，逐渐有了二分天下的走向。
同时他的新作《望潮三日》发表，犀利辛辣的故事风格再次掀起腥风血雨，以一个看客的身份明里望潮三日，实则冷眼旁观某些跳梁小丑挑唆群众，趁机分化社会。
来自文人的反击战打响，林正书又一次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派文学作家，备受追捧。
周慕白感觉住的时间够久了，这
才又收拾行李离开了林家，不过这次没带上白钰海。
时间一晃而过，又一年的夏季到来时，城中开始有许多人生了奇怪的病。刚开始患者们的病情普通得连护士都能瞧出来，但回去之后便会在一个星期之内复诊两次，病情这次倒奇怪起来了。
原本是用不着周慕白亲自去看的，但其他医生实在拿不准，只得请他去看看，这一看，看出了问题。
全城戒严。
国内正是乱的时候，不光天灾降下，人祸也接踵而至。城里的贫民窟那里传出瘟疫，瞧不起病的穷人们没钱治病，就只能赖在破烂褥子里混吃等死，渐渐地传了一条街。
小规模的瘟疫横行起来，周慕白暂时也想不到办法，只能亲自去源头调查。
贫民窟里传来呜咽声，异味传出来，还飘着饭菜的热气。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里面场景之后还是呆住了。
里面脏乱不堪，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女人丝毫不顾男人们赤裸裸的眼光，光天化日直接扒下一边衣服，给襁褓中的孩子喂奶。
看到医生来了，那些人也只是嗤笑几声，除了麻木，再无其他。
此后几天周慕白一直没回家，白天黑夜守在街边
，几乎和这些人生活在了一起，给他们治病，清理伤口。
为配合工作，林正弦专门分出了一部人给这片地方打扫卫生，烧尸驱毒。
没想到的是，这场灾难一直持续到了冬天，周慕白天天迎来送往，看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被送出去，又看着一个又一个患者被送进来。
他难过的要死，可不能逃离战线，头发都白了几根。
许多人在他的手术台上死去，许多人死前嘶吼着“救命”。
腊月初一的那天凌晨周慕白逃跑了，跑回了林家，那群累瘫了的同事们并未发现。
小楼里一片昏暗，他脱了泥泞的鞋子和衣服，全都扔到院子里，丢了根火柴进去，院子中央立马“轰”得一下升起火光。
他在火光中喘息，泪眼婆娑，及肩的长发来不及剪，乱糟糟搭在肩上，颇有些蓬头垢面。
冰天雪地里他就这样萧瑟地迎风而立，单薄地仅着一身纯白里衣，像是给这些沾了病毒的衣服送葬。
身上突然搭了个毛毯，他回头看过去，崩溃大哭，抱住林正书死活不撒手，双手牢牢钳住对方的肩背，断断续续道：“我不当医生了，再也不当了。”
“好多死人，四叔，死了那
么多人，我没救回来，我没用。”
“四叔，我没办法了……”
林正书心里也疼，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背，“不当就不当了，阿英，辛苦